之所以用“撞”字，因为顾千金此时正摸着被撞痛的鼻子，满脸哀怨地瞪着那个似从天而降的人，以至于连那黑影何时落荒而逃的都不知道。
感觉到怀中有些异样，独孤律立刻低头，看着顾千金微红的鼻端，方后知后觉道：“弄疼你了？”
顾千金嫌弃地斜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被救后的感激，只是继续哀怨：“你怎么来了？”
独孤律拥着顾千金缓缓落下，确定那黑影不会去而复返之后，才看向她道：“我都被人冤枉成妖孽了，怎么着也得前来看看那个始作俑者，你说是不是？”
看着他眸中的戏谑和丝毫阴魅，顾千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手指链的事情，但是她当下却依旧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连那万万民众的生死都担得，背负一次污蔑又如何？再者，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脖颈。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又挂彩了，心道，这脑袋能一直长在肩膀上，还真是多亏了上天垂怜！
感觉清润的指腹轻缓地摸向脖颈处的肌肤，似是在被毛羽拨触着般，丝丝酥麻的异样，使得顾千金下意识地想挥开那只手，独孤律却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动：“只有你擅长用毒，别人就不会了？”
“可不是？”顾千金当下便迎着他的目光顶了回去：“论起制毒，这世上谁……”
话未说完，她突然顿住了，随即，恶狠狠地瞪着独孤律：“其实你早就来了，但是看我被欺负却一直无动于衷，只是那么没心没肺地看着，是不是？”
顾千金用手指链伤了人、并被人造谣说她是妖孽之后，独孤律就一直在等着顾千金的解释，毕竟，那手指链可是他送的。
可是，枯等了一日也没见到她的身影，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鬼使神差地就到了云王府的，却意外发现，顾千金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出于好奇，他便一直跟着她，直至，他发现跟着顾千金的还有一个人，那人的轻功极好，说是出神入化也不为过，独孤律也是等那黑影到了韩家时才发现他的。
当黑影对顾千金出手的时候，独孤律下意识地就想现身相助，可是，一想到顾千金之前对于他的百般“暗算”，他突然就很想知道，顾千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那黑影给钓出来，又打算怎么擒住那黑影呢？
所以，他就一直作壁上观，结果，就看到了那颇为精彩的、斗智斗勇的一幕，而正是今晚的打斗，让独孤律又重新认识了顾千金，狡黠刁滑如她，古今中外的也没谁了！
如果斗到最后，那黑影即便不被顾千金所伤，想必也会被她的险诈和精湛演技给活活气死吧！
只是……
独孤律当下又看向顾千金脖颈处的淤青，方才在暗处的时候，他看的分明，那黑影对顾千金是下了杀意的，如果她当时没有闭眼等死，以去蒙蔽那黑影的话，黑影早就扭断她的脖颈了，又哪里还会给她继续暗算他的机会！
想着，他当下无视她眸底升腾起的小火苗，只是冷笑着揶揄：“你知道这世上哪一种人会最先死吗？就是那种不自量力、毫无自知之明之人。”
那明显有所指的眼神，就差没直接点着顾千金的额头，说，我说的这种人就是你了！
而闻言，顾千金当下就软了下去，却依旧试图争辩：“我怎么会想到来的竟然不是她，而是一个阴魔啊！”
想到那阴森无光的眼神，顾千金当下便觉得脊背阵阵发寒，随即又看向独孤律：“你见过那人吗？”
她能肯定，不管是谁，只要见过那黑影一眼，哪怕只是看到过他的眼睛，也一定会再次将其认出的！
只是，独孤律却淡然摇头，随即却似又想到了什么般：“你本可以重伤他的，为何要跑？跑了之后，又为何要回去？”
闻言，顾千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玉带，她才不会告诉独孤律，那钢针上涂抹的究竟是什么烈药呢！
所以，她当下似是为了遮掩心虚般的斜了他一眼，有些不耐道：“为何为何！你都见死不救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独孤律也不揭穿她的细微尴尬，更不追问，只是淡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顾千金正好也有事问他，所以当下便没拒绝。
马车上。
顾千金看了眼桌上的鎏金镂空香炉，也不知里面是焚了什么香，奇香四溢，萦于鼻端，让人感觉像是突然置身于云里雾里般，下意识地想要放松自己，任由那倦怠的身躯漂于梦端，轻轻浮动。
所以，即便顾千金知道，她此时应该直视独孤律，但是，经历了一晚上的心惊胆疲之后，她当下还是抑制不住地直接抱着柔软的靠枕，大刺刺地躺到了软榻上，并极为舒服地轻轻嘤咛了一声。
看着她双眸微阖，面上盛盈着满足笑意，不再针锋相对如小野猫时，她的面上便似有轻柔的光缓缓流泻般，自有一种让人恍若置身于蓬莱仙谷的美，美的恬淡，美的纯粹，却是和平日的恣睢乖戾迥然不同。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之后，顾千金说话也随意自在了许多：“我还没找到给叶夫人解蛊的法子，现在夫人还好吗？”
许是因为被她的随意所感染，独孤律当下对其也少了那么几分防戒，坦然道：“我让人从羌族部落找来了一位草鬼婆，现在就在上京的路上，不日就能抵达。”
草鬼婆？
顾千金当下睁开了眼睛：“传说中，那些草鬼婆不是生活在鬼国幽都的吗？”
鬼国幽都存在的历史比顾千金都久远，而且也早已在她出生前就已覆灭，因而，独孤律倒是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鬼国幽都，见她一直期盼地看着自己，他当下便解释道：“草鬼婆一直都是生活在巴蜀氐羌部落的，只因巫蛊太过骇人听闻，所以，巴蜀氐羌部落又被称为鬼国幽都，但是在三十年前却被一场天火焚烧殆尽，荡然无存。众人都传，是因为那些草鬼婆平时作恶多端，天理难容，所以才遭此天谴，而部落里残生下来的人，便一直混迹在古羌部落里，并自立为卑禾羌，意为被信仰所抛弃，残存于世的一群奴隶。”
闻言，顾千金的脑海中也闪现出燃起熊熊大火的画面，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神秘却又让人谈之色变的部落化为灰烬的没落一幕，许是因为考古学家对于历史的特殊情感，所以，顾千金当下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为了那个已沦为历史的部落。
“皇上最是忌讳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并修以律法，谈及巫蛊者，将被处以火刑祭天，因而，饶是那些云游四方的说书人也不敢公然提起鬼国幽都。”
独孤律说这些，意在提醒顾千金日后需要避讳遮掩一些。
许是因为一直对皇上心存怨恨，所以顾千金当下对皇上的避讳也嗤之以鼻道：“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是出于忌惮，又为何不许人说？再者，他认为的怪力乱神，又并非是不存在的！什么自立的卑禾羌，难不成有人做了坏事之后，就会终生都用坏人来自称吗？我看啊，肯定是皇上强行赐封的！强施于人，为非作歹！”
独孤律显然没想到，顾千金对此事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而且，看那他对皇上满满的怨念，一想到她对他都如此锱铢必较的，独孤律毫不怀疑，一旦给顾千金一个报复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皇上为他的乱点鸳鸯付出代价的！
只是，顾千金说的虽是埋怨之词，但是她的猜测却不无道理，因为他在派人去卑禾羌找草鬼婆的时候，颇为竭力才找寻到了他们的蛛丝马迹，皇上对于卑禾羌族人驱逐的很厉害，草原一代几乎都没有他们的生存之地了，原本逐水草而居的一群人，却被硬生生地逼到了潮湿闷热、毒虫遍布、瘴气滋生的深山老林里苟活，若非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那草鬼婆也不可能冒着被火刑祭天的危险进京了。
想着，独孤律又想到了叶氏的中蛊之事，当下眸底闪过深深的阴翳复杂之色。
此时顾千金虽双眸紧闭，但是呼吸声并不均匀，显然是并未睡沉，因而，独孤律当下又道：“遇事吹个长唿哨就好。”
顾千金也不知是否听到，身子微动，翻个身面朝车窗之后，竟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得困乏到什么程度，才能在车子里还有外人在的情况下，躺在软榻上就睡了过去，不过，这是不是也间接地说明，在顾千金的心里，其实并未把独孤律当成是外人呢？否则，又怎会对他如此不设防呢？
想着，独孤律心内的那丝沉郁也似突然被风吹散了般，瞬间一片清明。
也许，她们只是长得像，其实，是并无丝毫关系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