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弯巷,京城最西侧的一条街道。
此时正值晌午,街道两边已经挤满了小商贩,尽管都是一些廉价的生活用品和各式小玩意,可是在商贩们的吆喝声中,这看似有些破旧的街道也顿生了几分热闹之气。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气势沉厚的府邸,在周围一群白墙青瓦的小房子中,尤为醒目。
府邸门前摆放了一对汉白玉雕刻的石马,石马神采飞扬,雕刻的活灵活现,几欲要腾空试飞,听李阿婆说,这是韩琓绘出后,请了石匠雕刻的。
由小见大,想必在生活中,韩琓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女子。
府邸内的布局极为精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颇有几分凌波院的影子,只是,这里却不复凌波院的葱郁朝气,如同阴云下的死水般,一派豪门没落后的颓败之气。
就在这时,有人搬着红木木板从内院走出。
“丽娘,你的这些地板没有打蜡,都返潮上翘起皮了,但是我给你的还是市面价格,你说,我对你这么照顾,你想怎么感谢我啊?”
“黄老板,这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您是最阔绰并且怜香惜玉的主儿,您放心,以后要是有什么好东西啊,我一定会想着您呐。”
说话间,一男一女已半拥着走出。
中年男人一身锦绫,但是又矮又胖,脑袋又小,与肥阔的身体极为不衬,像是蚂蚁脑袋插到了大象身上的即视感,莫名滑稽怪异。
此时他满脸堆笑,眸光放肆地在身侧女子胸前打量着,短粗的手亦在那女子腰间上下游移。
而那女子一袭红边垂肩薄纱裙,更衬得风姿绰约,美则美矣,却顿生几分红尘之气,此时她半推半就地半倚在黄贵全身上,笑的如丝妩媚。
想必,她应该就是韩元的那位宠妾,丽娘了吧。
此时,李阿婆看着那些被抬走的红木地板,当下啐了丽娘一口:“不知羞臊的东西!你怎么折腾你的院子我不管,但是你别忘了,这里还有夫人的一亩三分地的,你要是敢打这宅子的主意,我便是拼了这条贱命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说着,她又恶狠狠地瞪向黄贵全,似是要让其知难而退似的。
丽娘和黄贵全闻声转眸,却只是看向顾千金。
黄贵全上下打量了顾千金一眼,不知是看出了什么,还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当下却是轻轻推开了丽娘:“我先走了啊,有机会再合作。”
说的好似真的是为了生意前来似的。
说着,他又冲顾千金笑了笑,那笑意看着无谓,眸底却别有深意,只是,顾千金还未细究,那黄胖子已经抬步离开了。
而丽娘则打量着顾千金,今日的她一袭窄袖素锦便装,腰系宽大的丝织青花腰带,玉冠束发,一身的英气灼灼,虽装扮酷似韩琓,行为举止间却是比韩琓更为洒脱快意。
这通身的气派,又岂是一般的名媛闺秀可比?难怪,黄贵全见了她,也有些不想惹事地先离开了呢。
想着,丽娘当下也不管李阿婆的怒目相视,娇笑着上前:“姑娘是……”
“我们二姑娘又岂是你能随便高攀的!”李阿婆直接打断了丽娘,随后挡在了顾千金面前,生怕丽娘把顾千金给染指了似的。
丽娘继续不理会李阿婆,只是思忖道:“二姑娘,你就是韩琓的……”
她的话没说完,眸中却几多复杂,最终眸底竟是闪过几分恨意,就是因为韩琓把韩家的家产都抽空了,她才从高攀的凤凰跌落成了地上人人肆意采撷的野花!
现在顾千金又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想把她仅剩的府邸也给收走吗?
想着,她当下对着李阿婆冷哼道:“老爷在世的时候,可是许诺了这府邸是我的,我是看有些人可怜,才在老爷登仙之后没有把人赶出去,可是某些人若要不识好歹的话,可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说着,将那风情的垂肩披纱用力向上一提,双臂抱肩,眼皮外翻,泼妇尖刻的模样表露的十足十。
顾千金听的出来,丽娘虽是对李阿婆恶语相向,但是这番话却是对她说的。
只是,她却觉得有些可笑:“什么时候一个不入流的妾室都能踩到堂堂正妻头上去了?难道外祖父是留了遗嘱,说是要把这宅子给你不成?”
说着,她看着丽娘,见其面皮涨红,就知道一定没有遗嘱,如果真有的话,李阿婆也不会对她的压榨这么愤怒了,所以她当下丝毫不给丽娘反驳的机会,只接着道:“外祖父还曾托梦给我,说是要我来收回宅子呢,就当是物归原主了,毕竟,这宅子之前也是我娘出资买下的。至于真正的房契在哪里,我娘生前也告诉我了。”
“你胡说!房契明明在我这里!”丽娘有些气急败坏。
顾千金眸底闪过一丝惊异,但是速度极快,几乎了无痕迹,随后,她继续胸有成竹地冷哼:“你难道不知,房契地契都是可以作假的吗?我娘在外祖父临终时都不愿来看他,你认为,又会把真正的房契地契留给他吗?”
果然,丽娘闻言立刻色变,当初韩元不顾韩琓的阻挠千方百计地留下她,但是却至死不愿休妻,扶她为正,至于房契,也是她软磨硬泡了许久,才从他那里骗来的,想来,这房契兴许也是他作假用来糊弄她的!
想着,丽娘忍不住心内大骂,这该死的老色鬼!
见她已信了几分,顾千金当下便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居高临下道:“我是可怜某些人,才让其暂居在这里,某人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若是还想着反客为主,那就是对整个云王府都蹬鼻子上脸了!”
最后一句话,顾千金咬字极重,丽娘惊的浑身轻颤,当下敛去眸底的不甘心,面上也多了几分讨好的笑意:“二姑娘说的是,只是,夫人常年病着,又不喜外人去打扰,所以才自愿移居偏院的。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就找人去把主院腾出来,把夫人接过来。”
说着,丽娘逃也似地快步离开了。
李阿婆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当下又看向顾千金:“二姑娘,那房契……”
顾千金却只是平和地看了她一眼:“放心,走吧。”
即便丽娘发现她手中的房契是真的又如何,顾千金原本就没打算真的收回这府邸,她此举不过是在告诫丽娘,如果她再对苏氏不恭不敬,那就是在与整个云王府为敌,反之,如果她识趣的话,顾千金也不会真的把这府邸看到眼里去,最终落到谁手里她也压根就不会过问。
偏院。
顾千金只当府邸没落,却没想到,这一隅的偏院就像是脱离了府邸而存在般,破败的犹如贫民窟,衾寒枕冷的,好在,收拾的倒是干净条理。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屋内有苍老的带着咳嗽的声音传出:“李阿婆,你回来了?”
李阿婆立刻赶了两步走入屋内,顾千金见状,也跟了进去。
狭窄简陋的木床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正虚弱地侧歪着身子,并时不时地轻咳着。
李阿婆轻拍苏氏背部,随后又扶起了她:“夫人,你看谁来了?”
苏氏看了她一眼,随后似是才察觉到屋内有别人,当下向门口的方向望去。
此时,顾千金背着光,苏氏看不清她的脸,但是看那通身的装扮,略显浑浊的眸子瞬间骤亮,如同似要拨开云雾见日明那般,她颤巍着移上前:“琓儿,你,你是琓儿?”
说着,她已上前扑去,眼见着就要从床上滚下,顾千金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干瘦的双臂,还未开口,苏氏却是已拥着她老泪纵横:“琓儿,我的琓儿,你终于肯回来看娘了。”
顾千金看了李阿婆一眼,李阿婆也在抹着眼泪,却对着她点了点头。
见状,顾千金当下便将瘦削的苏氏抱在了怀中:“娘,是我回来了。”
顾千金好生安抚着苏氏,苏氏又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如同任何一位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那般,百看不厌,一时喜一时悲,一时念叨着要给她做她最爱吃的蟹粉酥,一时又催她赶紧回云王府,免得被人发现了她的娘家是贫民,折辱了她的身份。
顾千金听的心中酸楚,百感之余更多了几分感动,以心相待,又如何会应付不来苏氏的失常不济?
韩琓虽然对苏氏也好,但是她生性爽直,却是没有顾千金这般对于长辈的细腻,看着耐性贴心、面对苏氏的记忆错乱又游刃有余的顾千金,李阿婆心内几多宽慰,愈发觉得她擅自做主去将其找来是对的。
苏氏有时虽会疯言疯语,但是仔细去听,耐心去问,还是能探听出许多有关韩琓之事来。
“琓儿,你过的好不好?一定是好的吧,王爷对你那么好。喔,今天初几啦?重阳节了吧,娘这就去给你准备重阳糕,你快带去白马寺啊!琓儿呀,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啊,别哭啊,你是不是舍不得娘吧?娘也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