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金看着那位小师太,脚步也瞬间僵住。
她不以色待人,更加不会以貌取人,但是,在看到那位师太之后,心内还是闪过几分震惊。
小师太的大半张脸都似被火烧伤了般,疤痕错乱,极为狰狞可怖,让人只看一眼,便会心生梦魇,再不会看第二眼。
然后,顾千金还是注意到了,她没有烧伤的另外半张脸极为妍丽,分明就是美与丑的两个极端,她甚至都在脑海中幻想出了,她没被烧伤时的绝色容颜,应该是绝对不会输于真阿珠的。
想着,她当下不禁有些惋惜,却依旧淡步上前,给那位小师太行了一礼,独孤律也冲其淡淡颔首,算是行礼了。
小师太立刻捡起了扫帚,立在一旁,随后对他们一一回礼,却是道:“请施主原道返回吧。”
声音极为清淡,甚至都不问他们来所谓何事。
独孤律便道:“既是远道而来,又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本庵早已脱离尘世,能给予施主的,只有诚祝。”
字字都是拒绝之词,让人难以招架,独孤律却神色不改。
“既然立在这尘世间,又哪里是真的脱离了尘世?再者,若真如此,我们又为何能找来?主持分明就是尘心未泯,才等来了我们这有缘人,所以还请师太进去通禀,否则,我们屡次前来,反倒是叨扰了主持清修。”
这话话中有话,小师太闻言,眸光微颤,抓着那扫帚的手也下意识地握紧,最终,还是道:“两位稍等片刻。”
话落,便已经转身向庵内走去。
顾千金又扫了眼这立在偏僻之地,像是与世隔绝,却又巍巍耸立的尼姑庵,当下看向独孤律,压低了声音:“主持就是我要见的人?”
“至少,是最有可能的。”
独孤律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即便他不是很能肯定,顾千金当下还是信他的话,再者,她也有种感觉,这个尼姑庵着实不简单。
一盏茶的时间,那小师太又从庵内走去,依旧低垂着脑袋,似是要遮蔽自己的容颜:“主持有请,两位请进吧。”
话虽如此,但是她却并未带着他们进入,这的确是有些怪异的,至少,顾千金是第一次遇到,不过,转念一想,兴许里面是有什么蹊跷,也许,想要见到主持,还得颇费一番周折。
她当下看向独孤律,四目相对,皆从彼此的眸中看出了相同的猜测。
既然主持有心考验,他们又有什么可怕的?毕竟,顾千金还是精通各种机关术的。
想着,她当下便大步上前,这次,却是将独孤律护在了身后。
院子不大,用以铺设地面的砖料却很多,汉白玉的、青石板、文化石、甚至还有铺底锦等,粗略数了下,竟是有十余种。
又因为,院子很空,所以,本就花哨的地面显得更为突兀,顾千金一眼就看出了,蹊跷之处正是这个院子。
只是,方才那小师太进院的时候,大门是虚掩着的,所以顾千金并未看出,她是如何走进去的。
正盯着地面看的入神,独孤律已经在一旁开口道:“这好像是军事中的八阵图,但是,细看之下,却又有些不像。”
经独孤律这么一提醒,顾千金却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当下眸中有着难以遮掩的揶揄,就这还能叫做八阵图吗?分明就是八阵图里较为简单的鸟翔阵。
说是鸟翔阵,其实也不是,因为这地面上的阵法空有其形,并无其韵。
也就是说,只要走在鸟翔阵的阵法上的那块砖石就行,不能走到了其余砖块上。
只是,这些砖块太过混乱,想必之所以弄成这样,也是要起到迷幻视线、故弄玄虚的效果吧。
想着,顾千金当下又仔细地看向那些砖块,很快,就在地面上用脑海幻画出了鸟翔阵的排布,随后,便淡然地迈出了第一步。
很好,地面没有任何的反应。
顾千金随后又迈出了第二步,而正当顾千金欲要跟进的时候,顾千金却是抬手制止了他,变法讲究的是灵活多变,她并不清楚,前面是否有什么玄机,所以,她还是要先走完才好。
淡定自若地走着,直至,走完最后一块,顾千金站在了正厅的门口。
她正要示意,让独孤律踩着她方才的脚步走过去的时候,独孤律却是已经从墙边的位置开始,一步接着一步地也安然地走了过去。
顾千金知道,在此之前,独孤律对于鸟翔阵应该不是那般清楚的,否则,他第一眼也不会只看出了,这只是八阵图的一隅,但是,他却能根据顾千金的步伐,推算出了整个鸟翔阵,难怪他会被称之为“将才”、“鬼才”。
不过,话说回来,独孤律不清楚的事情,却在这个尼姑庵里出现了,顾千金愈发觉得这个尼姑庵极为神秘了。
而一般人对于神秘的事情,不是探知,就是打破,顾千金也不例外,并且还要兼并。
所以,她当下四下看了眼,最终从墙角一隅搬来一块观赏石,对着那阵法之外的一块地砖便狠狠地砸了过去,就在这时,阵法之外的地砖全部向下陷去,随后,便是一声沉闷有力的“咕咚”声,那块观赏石却是已经掉入了顾千金看不见的深坑里。
片刻之后,凹陷的地面又上升回原位。
而方才,独孤律已经通过凹陷的地砖看清楚了鸟翔阵的排布,果真与他所推算的一模一样。
巨大的响动惊动了屋内的人,年过半百的住持当下缓步走出,看向院子的眸子闪过几分深沉,然而,当那眸光转向顾千金和独孤律的时候,却是已经恢复了尘世之外的平静。
顾千金看着面色白净、一脸清淡似薄烟的住持,当下还是对其行了一礼。
住持回礼:“许久不曾有施主远道而来,贫尼也一直并未见客,所以,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这分明就是在说,顾千金和独孤律的前来是有所叨扰,极为冒昧了?
顾千金当下只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淡道:“想必住持是有十余年没有见客了,不过,这院中的机关却厉害依旧。”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好似在试探什么,又似在套问什么。
住持的面色却愈加平静:“既是有缘得以相见,那贫尼便帮施主测个字吧。”
顾千金微微挑眉,这是已经要开门见山的节奏?
想着,她当下便挥笔写下了一个“玮”字,取韩琓二字中的各一半,如果住持真的是韩琓的那位故人,想必一定能够看出。
住持看着那个笔酣墨饱的大字,微微摩挲了下纸张的边缘,随后神色平静道:“不知施主是否听过一句话,晋阳佩玮,西门带弦。”
还未等顾千金开口,她却是又已经道:“只有避实就虚、取长补短,才能如此字这般,成为明珠玮宝。”
顾千金闻言,却笑的有些讽刺:“如果非要因陋就简、以短击长呢?”
住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纸张撕开,好端端的一个“玮”字,瞬间就变成了“王”和“韦”字:“如果非要背驰逆行,也会如此字,身首异处。”
看着那被撕裂的字,顾千金突然就想到了顾浩然所说的,韩琓死的蹊跷之类的话,她当下便不动声色地看向独孤律:“刚才在来的路上,我见山上的海棠果开的特别好,想吃,你去帮我摘些吧。”
独孤律自是知道顾千金的用意,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住持之后,便道:“好,一盏茶的时间后我就会回来,毕竟,我可不想一个人欣赏日薄西山的美景。”
现在分明就是艳阳高照,即便是一盏茶之后,也绝对不会是夕阳西下的光景啊,所以,独孤律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如果他回来之后看不到顾千金,定然会放火烧山,使得这一切荡然无存。
顾千金当下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只是用口型说了一句话:“天涯海角,与君相随。”
独孤律忍着拥其入怀的冲动,随后便向外走去。
待其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后,顾千金才收回了神色,从身边的食盒里端出了重阳糕,推到了住持面前:“其实我并不喜欢吃,但是有人也许喜欢吃,就是不知住持是不是那个喜欢的人。”
住持看着那重阳糕,只是道:“此糕还得用茶配才好,施主稍等片刻。”
说着,住持便向后院走去,不多时,便端着托盘前来。
托盘里并非是一般的茶具,而是一个大砂罐和两个小砂罐,砂罐是深青色的,一如阴雨中的山峦的颜色,而且质地极为粗糙,上面也只是简易地雕刻着一些极为简单的笔画,原始的如同真正与世隔绝之人的随手之作。
住持却小心翼翼地端着,看向那砂罐的眼神也充满了余味,好像那不只是砂罐,而是一段尘封的记忆。
大砂罐上不再有薄烟袅袅,想必,里面的茶水早已凉了,住持却珍之又重地将茶水舀在了小砂罐里,随后,推给了顾千金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