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嵇康正说得高兴,冷不丁身边传来了一声叹息。不禁愕然道:“你怎么了?”
小黑妹幽幽地道:“你不辞劳苦,冒着艰难险阻前往万里之外的暹罗,就是为了替那老干妈找到那驻颜花吗?”她的话语声极为怪异,有一股子酸溜溜的古怪味道。
“那当然了,我在心里头发过誓的!”嵇康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才发觉不妥,讪讪地改口道:“咳、咳!当然了,也是为了信守承诺,护送你返回部落里。”
小黑妹表情奇异,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淡淡地道:“若不是为了诺言,或是为了蛮神变功法,你还会愿意护送我吗?”
嵇康顿时语塞,思忖良久,方才接口道:“可能不会的。”。小黑妹大为失望,神情一瞬间黯淡了下去。不料他又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你想去哪儿,我都心甘情愿地陪同你前往。”
“那你愿意陪我前往一处遥远的地方,永远生活在那里,不再回神州了吗?”小黑妹的声音微微有些儿颤抖。
“永远也不回神州了!”嵇康一时愣住了,无言以对。
“我就知道是这种结果,是我太强人所难了!”小黑妹喃喃地道。竟似乎颇为难过,隐隐地有些幽怨之意。
嵇康凝视着她的脸庞,那失落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一时几乎冲口而出:我愿意随你去!但脑海里随即浮现出河阳城的老干妈、胡大哥、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妈们、还有那小胖子、小燕子、萧大哥等等,还有一道影影绰绰、曼妙飘渺的倩影似乎正在向他招手。他无端地叹了口气,住口不言了。
俩人似乎全都被噎住了,突然间沉默了下去。唯闻一阵阵低沉的海涛之声,似在叹息不止。
“阿黄哥,你还没有说完呢?”
静默良久,还是小黑妹自动地开口,打破了沉闷的氛围。
“呃!”
嵇康一愣神,当即醒悟过来,捋了捋纷乱的思绪,又回到起初的话题上。待说到那鼠疫之患,喜神医之殇,他的声音颤抖了,两行清泪悄悄爬上了脸颊。小黑妹早已泣不成声,二人执手相对无言,唯见两双泪眼迷蒙。
伤感过后,嵇康继续往后叙说。谈及云州学府的修炼生活,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津津乐道地谈起了古道热肠的小胖子,古灵精怪的小燕子,以及他们真挚的友情,在一起经历的种种趣事。提及另一位结义兄弟龙啸天,则不免有些黯然。唯独悄悄地隐去了与段钰的一番相处,那种若即若离的朦胧情感埋藏在了心底深处,他下意识地不愿与他人分享,哪怕对方是同舟共济、亲密无间的小黑妹。
小黑妹听得津津有味,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向往之情,还不时地打断他,询问了诸多细节。嵇康有了先前的教训,小心翼翼地作答,总算没有再出岔子。不知不觉地聊到了哀牢山之行,嵇康洋洋得意地说起自己的诸多收获。无意间提及了慷慨豪迈,颇具古代侠士风范的萧和,以及那神秘莫测的笑傲仙神之曲。
“你们神州之人,也喜欢音乐吗?”小黑妹惊喜地道,马上就来了兴趣。
嵇康听了有些不满,当场就跟她顶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在我们神州大地,乐律传承源远流长,自从......”。“好了,好了,知道你学问高,快别掉书袋了,赶紧奏来听听。”小黑妹急不可耐,立即打断了他的照本宣科。
嵇康很是纳闷儿,这种话向来都是自己用来调侃他人。现如今倒好,遇到了这个天真烂漫、蛮不讲理的小黑妹,竟然有了一种秀才遇大兵的感受。他郁闷难当,于是赌气式地答道:“小黑啊!你不懂!这神州音律之道,博大精深,讲究可多了。譬如说这古琴,就有三不奏:一是身不净则不奏;二是心不静则不奏;三是无知音不奏。三者缺一不可,不能随随便便演奏。古时候,有一位伯牙大师遇上了知音钟子期,一曲高山流水,传为了千古佳话......”
“切,多大点事儿!你们神州人真是迂腐。不就是弹弹琴,唱唱小曲儿么!”小黑妹撇了撇嘴,不屑地顶道。她想了想,眼里流露出向往之情,竟似乎悠然神往,话语声也变得有点捉摸不定:“传说之中,我们黑蛮族的故土西非大陆,天地灵气充沛,物产丰饶。族人们无忧无虑,人人都是天生的乐师,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每每到了丰收或是祭祀的日子,人们齐聚在篝火旁边,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好不快活!”
嵇康听得出神,不由得心生向往之意,喃喃地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吗!”
他心念一转,又道:“小黑啊,既然你们黑蛮人都是音乐天才,不如先由你演奏一曲给我欣赏欣赏,好不好?”
“好啊!我是见识浅陋的黑蛮女子,可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小黑妹戏谑道。随后凝神片刻,也不见她取出来什么乐器,也就伸出五指按在腮帮子上。吸了口气,立即开始吹奏起来。
嵇康只听了片刻,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她的声音极其复杂多变,隐约的歌声、鼓声、击掌声、舞蹈声、欢笑声、......,甚至听到了那篝火中木材燃烧的爆裂声!一时间心醉神迷,全身心地沉迷其间,仿佛进入了忘我之境。
“噢耶!”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小黑妹一声轻佻俏皮的哨响,一切戛然而止。那些梦幻般的景象犹如肥皂泡般破裂消失了,唯闻余音袅袅,兀自留恋不已。
小黑妹乜斜了一眼痴痴呆呆的嵇康,莞尔一笑,洋洋得意地道:“怎么样,我这没学问的黑蛮人音乐,可还入得了你这位文化人的法耳?”
嵇康恍如从一场大梦当中醒来,兀自有些意乱情迷。不自禁地鼓掌叫好,赞叹不已,赞道:“黑蛮族的乐律果然名不虚传,着实妙不可言呀!”
“这回该轮到你了吧?”小黑妹翘起厚厚的嘴唇,挑衅般地说道。
“好啊!”
嵇康取出了瑶琴及玉箫,放置在案几上。又撩起衣袖,调了调弦,沉思了一阵,开始奏了起来。
小黑妹嬉皮笑脸,坐在了一旁,似漫不经心地听着。
仅仅片刻工夫,她的脸色就变了。那琴音悠扬婉转,甚是欢快,更兼温婉雅致。恍惚间,似见一汪碧蓝的江水,岸堤上江花红艳似火,杨柳翠绿欲滴。杂花生树,落英缤纷,彩蝶蹁跹,群莺歌唱,当真如同人间仙境!
一对少年男女漫步江畔,少男丰神如玉,白衣胜雪,衣袂翩翩,犹如玉树临风!少女娇靥如花,巧笑倩兮,袅袅婷婷,宛然出水芙蓉!
少男少女闲庭信步,似在游乐嬉戏。一双璧人掩映于百花丛中,相得益彰,令人油然而生惊艳之感。
小黑妹如痴如醉,口中喃喃念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令人好生艳羡!”
嵇康闻言心头一震,手上一乱,险些儿将琴弦拨断了。急忙镇定心神,调匀呼吸,重又弹奏了下去。
良久过后,琴音越转越低,似在不断地远去。渐至微不可察,唯闻余音袅袅。
将止未止之际,几声低沉婉转的箫声响起。渐次拔高,徐徐而来。
一缕琴音仿佛从地底下传来,清雅柔和,低低回旋,与那箫声相和。箫声清越浑厚,琴音柔情似水,恰似鸳鸯戏水,彼鸣我和。偶偶相伴,曲尽其妙!宛然一对彩蝶翩翩起舞!
小黑妹心醉神驰,仿佛又看见了江畔那对青年男女。二人倾心相恋,两情缱绻,漫步在杨柳岸边。晓风残月,你侬我侬,好一幅浪漫温馨的旖旎画面。
“真真是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羡煞旁人也!”
小黑妹低声呢喃,艳羡之意表露无遗,却又似有些触景伤怀之情。
片刻过后,风云突变,箫声越转越低,似渐渐远去。琴音突发悲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惊见那女子身遭罹难,境遇凄惨,一时哀怨丛生,怨忿交织。
小黑妹一双清眸泪光盈盈,泫然欲滴,凄然道:
“鸳鸯一对,棒打一只,形影相吊,何以独生?何其残忍!痛煞!恨煞!”
须臾间,琴音消退,箫声陡然转为激昂,一派凄凉萧杀景象,油然而生暴虐杀伐之意!恍惚间,似见那男子怒发冲冠,目眦尽裂。陡然化身为万丈巨人,捶胸顿足,戟指苍穹。似欲破天而去,直取九天仙神!
顷之,天穹变色,大地颤栗,一只金色巨掌从天而降。天威煌煌,毁天灭地,似欲将世间万物生生毁灭。
男子毫无惧色,纵身一跃,直奔那金色巨掌而去。他身躯虽然庞大,但与那巨掌相较而言,犹如蝼蚁般渺小,给人以卵击石之感。然而他义无反顾,如同飞蛾扑火,又似匹夫之怒,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哀悯之感!
小黑妹眸中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喟然叹息不止。声音哽咽,哀怨丛生,凄怆幽怨地吟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相伴白首余几对?痴儿女,天也妒,千山暮雪,魂归何处?痛杀奴家了!”
嵇康心神大震,猛地里浑身一阵剧烈颤抖,双手用力一挥。
“铮铮铮”
几声脆响过后,琴弦绷断了数根。他双手一推,长身而起,仰天长啸!
歌曰:
“仙路断,神道绝!我辈修士,何去何从!......”
“......天地为笼兮,世人皆为囚,阴阳轮回兮,万变难离其中!......”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不自由,毋宁死!”
歌罢,他转身看向了小黑妹,只见她早已是泪流满面,胸前衣襟尽湿。
小黑妹脸颊上两行清泪涔涔而流,痴痴地仰望着他。心头暗道:“我小威愿为那曲中女子,哪怕粉身碎骨,神魂永堕无边地狱,今生也无怨无悔!阿黄哥,你呢?”
嵇康哪知她心头所思,但见平素里她威猛剽悍的形象俱无,竟如同神州大地上那些娇怯怯的小女儿一般。不由得胸中一荡,柔情顿生,将她轻轻地揽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