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欢把头转了回去,打开了车门的锁扣,“我不是想报复什么,那样活得太累了,我只是想,夺回属于自己的,自主权。”
车门打开,浮欢踩着黑色细长高跟鞋,走出了车门。
苏妩怔怔坐在了驾驶座上,须臾,笑了。
她差点忘了,她的阿欢不仅纯白美好的像白纸一张,更像菟丝花啊……
那么柔弱,却又那么坚强。
也许阿欢的选择,并不是不好的,是错误的。
苏妩舒了一口气,摇头笑着下了车,步伐轻快的,去追浮欢。
在东郊这块儿,医院还是比较多的,五院在这找的,倒还是个清静的好地方,很适合在这里的,不能受刺激的精神病人居住。
浮欢跟苏妩做好了登记,领了牌子,才跟着前台指派的一个护工,去了三栋楼的二楼101室。
现在是大中午,由于是炎炎夏季,本来该让病人们出去走动的时间段,现在都只能让病人们集合在每栋住院楼的一楼大厅,开着空调,让他们自主交谈或是做些小节目,也有指派的护工,给他们上一些简单易懂的课程。
浮欢也没有询问指派给她的护工,为什么她的母亲季卿毓,没有参加集体活动,连护工都看得出来,浮欢的漠不关心。
真要关心的话,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季卿毓。
一般能在这里做活下来的,基本都是年纪稍大的阿姨,都是五院的老人,这里的病人又不同于其它医院那些病人,都是需要特别关心,特别细致照料的,所以做这里的护工,理应,要记得这里的所有病人。
且当年季卿毓闹得满城风雨,像她这样的‘人物’,想不让人记得,都难。
五院里头的医生护士,还有护工,基本就没有不认识季卿毓的,正因为这样,前台刚才还引起不小的轰动,这一路上三栋楼的途中,领路的护工,都不知道偷偷打量过浮欢多少次。
浮欢只当不知道。
十五分钟后,到了三栋楼的二楼,101室,三人有些微的喘。
护工阿姨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门,而是先跟浮欢苏妩,做一些提醒,“曾小姐,苏小姐,病人这几年的病况,虽然越来越趋于正常,是个比较安静的病人,但不排除,还是有潜在的暴力倾向,可能会出现一些过激的行为,希望你们不要说,或者做一些,刺激病人的话和事。”
“谢谢阿姨,我们明白的。”浮欢对于外面不反感的人,都是会相当的客气和礼貌,不论这人的身份高低贵贱。
她的一把嗓子也没有长相那么惊艳,反倒是清甜柔软,让人听了很舒服,不会遭人反感。
护工阿姨原还因为两人过分出众的容貌和气质震慑,以为她们是多么刁钻的哪家千金,浮欢这么的礼貌客套,反倒叫护工阿姨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讪笑边开了锁,边准备离了场,“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两位可以按响墙壁上的警铃,我们会有工作人员马上过来处理。”
浮欢苏妩应了之后,目送了护工阿姨离去的背影一眼。
苏妩先回眸,径直瞥向了浮欢,细眉上扬,“准备好了?”
浮欢冲她笑了笑,转身面向那扇金属制的门,伸出手,轻轻推了开。
从医院主楼到这边的住院楼,十几分钟的路程,她都在准备,怎么可能,还没准备好呢?
门轴应该经常上油,推开时,竟然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房间不大,四面都是雪白的墙,有窗,但是很高,也很小,恐怕连一岁的小孩子,都未必能钻的过。
房内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铁制的桌子,一张铁制的椅子,一张铁床,每一样的四个脚,都让铁水浇筑,与地面黏合在了一起,恐怕力气再大,也撼不动半分。
房间上方的四角,还都装有摄像头。
不得不说,五院的这些设备虽然跟国外有名的精神医院不能比,可该有的,几乎一样不少,设施简单,却不简陋。
那唯一的气窗下,有光打进来,光束从上投射到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淡。
一个女人,站在光束里,对着一块立在她面前的画板,正拿着画笔,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浮欢跟苏妩能看到的,是这个女人的侧面。
她穿着素净的病服,扎着一条娴静麻花辫,前额有碎发,挡住了她的面颊,只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肌肤几近透明的白,不断在画板上勾勒执笔的手,修长纤细,白嫩的好似葱段。
沐浴在浅薄光芒里的她,除却那身扎眼的病服,让人一眼看去,只会觉得,她就是一个特别有气韵的,保养得当的美妇人。
浮欢只知道,季卿毓是在十八岁就怀了她跟小旭,十九岁生下了她跟小旭,她现在已经二十六了,季卿毓这个妈,却还是正值女人美貌最盛的年纪。
45岁,不说老,也不能说年轻的年纪,如果女人比作娇花,季卿毓就是逐渐凋零的,花朵最瑰丽最美丽的时段。
浮欢一直都知道,季卿毓这个妈是美丽的,超乎寻常的美丽,是现在稳坐Z市第一美人的季薇然,完全不能够比的。
单论季薇然的相貌,顶多算得上是一朵冰清玉洁的白莲花,可季卿毓,却是娇艳里,不失雍容矜贵的白牡丹。
季卿毓浑然天成的,就是世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季卿毓若是不美,又怎么能在年纪轻轻的少女芳华里,让曾家的三少爷,给一眼相中了呢,还诞下了,他们谁都不肯要的,一对龙凤胎。
免不了回忆这些往事的浮欢忍不住讽笑突然想,如果当年季家能有现在的规模,或许曾啸麟也就不会抛弃季卿毓,去选择什么京城来的,能与他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了吧?
苏妩见过季卿毓,是知道季卿毓长什么样子,只是看到,住在这种鬼地方都六年的季卿毓还是那么丰姿绰约,她还是忍不住讶异了一下。
精神病院哪怕条件再好,那也是人间炼狱,季卿毓没有活的像刚才一路上见到的那些病人一样的鬼样子,反倒活的越来越美丽动人,这实在让人想不震惊都难。
而震惊过后,苏妩眯了眼睛,内心是越来越肯定,季卿毓这个蛇蝎美人,说不定就是在装疯卖傻。
浮欢默然了这片刻之后,当先就走了进去。
苏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了。
本来这俩母女多年后的相见,她这个外人是不应该在场的,可一想到后来她所知道的,关于小旭被季卿毓杀害的惨状,她就不得不替浮欢担心了,只好跟着进去,时刻警惕季卿毓。
浮欢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上前后,因为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就习惯性的一咬唇,启唇开门见山了,“季小姐,我是曾浮欢,我代表曾家,来接你回曾……”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了,浮欢眼睛瞠大,目光落在季卿毓面前那副画作上,从震惊,转瞬就到了震怒。
她猛地夺过那副画板上的画,因为过于急切和用力的关系,画被撕扯下来的不是太好看。
画上画的那个男孩儿的头,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留在画板残破的画纸上,一半头和脸,还有整个上半身,都在浮扯下的那四分之三的画纸上。
浮欢还三下五除二,狠狠将扯到手里的四分之三的画纸,给撕得粉碎。
碎纸被她用力的砸向了季卿毓,“你怎么敢画小旭,你还有什么资格画小旭!”
浮欢眼睛红了,眼角微湿,痛斥季卿毓的声音里,有些哽咽。
季卿毓原来还愣在那里,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怎么回事儿,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画板,直到发现自己画的男孩儿在画板上只剩下了半个头,漫天飞舞在她头顶的画纸碎片迷乱了她的眼。
季卿毓手上画笔和调色板,咣当一声落地,她踉跄着上前一步,更过分的靠近了画板,几乎人都要贴了上去,她手足无措的摸着画板上只剩下了男孩儿半个头的画面周围,试图从周围再找到男孩儿其它的部位一样。
可是她找呀找,怎么都找不到了。
她似乎要崩溃了,眼角掉出了眼泪,她嘶声力竭的叫喊:“旭旭……旭旭,我的旭旭……旭旭!”
浮欢看到这位所谓的妈妈这幅就为了寻找画纸上的儿子,却找疯了般的样子,浮欢想笑,却笑不出来,眼泪汹涌放肆的夺眶而出,“别装了,装给谁看呢?小旭已经死了,就是被你这个亲妈害死的,被你这个亲妈杀死的!”
季卿毓原本是终于发现了,已经掉落到了地上,那些被浮欢撕碎的纸片,因为撕得不是很碎,一些碎片上,还有季旭画像的某些部位,譬如嘴唇,譬如眼睛譬如半个脸颊。
季卿毓就像看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兴奋,立刻就不哭了,傻傻笑着蹲了下去,跪在了地上,去一张一张的捡起地上的碎片,嘴里还念念有词,“旭旭,我的旭旭,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