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看辰王,又笑着道:“这可真是赶巧了,老臣何德何能,应当是老臣前去拜访两位殿下的。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说着引我们进去坐了,按品味,霍靖公主的品位比一个闲散王爷是要高上半分的,然而按照辈分而言我却是小辈,自然该由辰王坐主位。
林明德退了下人,亲自为我与辰王斟了茶,笑道:“王爷与殿下叔侄坐到一起本该谈谈知心话的,倒是老臣在这儿赚不是了。”
他这话说的巧妙,语气轻松,不让人觉得实在阿谀奉承,又一下子拉近了我与辰王的距离,表示他自己才是外人,万勿因他这个外人而生了间隙。
我笑了笑,“丞相说哪里话,本宫前些日子去拜访皇叔的时候怕影响皇叔休息,也没敢多同皇叔说说话,今日在丞相这儿遇上了,倒是美事一桩。”
辰王淡淡扫了我一眼,“辰王府你想去便去,想留就留便是,我何曾拘着你了。”
他这话就像是每一个长辈对小辈说话的样子,无可奈何中带着一些纵容,我也就是顺势撒了个娇,“是是是,那我往后往辰王府跑皇叔可不许赶我。”
辰王扫我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我道:“皇叔人真好。”
丞相欣慰道:“王爷与殿下感情真好……这一眨眼,殿下都能跟王爷坐在一起聊天了,这时间还真是,唉……”
辰王缓缓道:“夏堇今年十八了吧……”
我点头称是。
辰王收回视线,不知道将视线落在了哪一点上,“十八……大概要成婚了吧……”
丞相笑呵呵地装傻,没接茬。
我作死道:“倒也不及,皇叔不是也尚未婚配吗?”
辰王倒是没有生气,他道:“本王没有父母催促,夏堇不一样。”
我微微一愣,他这样倒是让我有些内疚。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想法,道:“父皇母妃仙逝多年,没有人拘着本王,也算是自在。”
眼看着这话题的走向再谈下去可能要崩,丞相立马可是补救,“婚嫁对于寻常女子而言,自然是要看年龄的。但是殿下又岂是寻常女子?怕是一般男儿也比之不及,也就是和王爷能一起探讨探讨这个问题了。”
他这话同时捧了我与辰王,又解了围,委实是巧妙得很。
我又同辰王与丞相一起扯了些家常,从诗词歌赋谈到市场菜价,字字不沾政事。
约莫着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辰王起身表示自己该走了。
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丞相也不敢有意见。
我同丞相一起送辰王出门。
辰王应该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出去的时候门外并没有侍者候着,就算是丞相提出派个车送他回去也被他一口回绝了。
等辰王的背影渐渐融进人群,我才同丞相一同返回内堂。
“也不知道今个儿吹得什么风,辰王爷大清早的来探望老臣,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殿下也来了,莫不成殿下也是为了汪之的画来的?”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他这话看似感叹,却已经告诉了我辰王来的时间和目的。
丞相啊丞相,也是个人精。
也是,能做到这个位子上的,谁又不是个人精呢。
“画?什么画?”
林明德倒是露出几分惊讶,“殿下不是为了来看画?自从汪之的这幅西风戏鸟图到了老臣的手上,每日里为了画而来的人真是数也数不完……老臣还以为殿下也是为了这幅画来的呢?”
我笑笑,“看画这件事情就交给皇叔这般的文人雅士做吧,本宫不是那般风雅的人。”
林明德笑笑没有说话。
转眼间回了大堂,我道:“不过,丞相所说的汪之,可是前朝的那位书画大家圣手汪之?”
林明德道:“正是。”
“那丞相可是赚大发了。据本宫所知,这汪之是出了名的性情怪异,他的画作从不外传,更是在离世之前将自己的毕生心血一把火全部烧了。传世之作可以说是无价之宝了,丞相是怎么得到的?”
林明德笑笑,笑意里带着几分自豪,“殿下有所不知。世人皆道汪之手下全部作品随着一把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却不知这汪之是个风流人,他的画作不赠旁人,却有几幅赠给了他年少时的红颜知己,江南的一位歌姬。他与那歌姬的风流韵事早已经说不清具体情况了,但是后来那歌姬在战乱之中辗转,随身携带的画卷也不知所踪了。后来有人道,那歌姬为了生存将这些画卷卖了换钱,但是战乱之中几幅画又有什么用?恰好当时有一位跟着太祖打江山的一位谋士喜欢这些东西,便将其买下了,后来天下太平,这几幅画便在那位谋士后人家中传了下来。前些日子,有位公子在‘意气欢’拿着这这幅画,宣称是汪之手笔,奈何周遭的人不信,这不,让老臣捡了个漏。”
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随意附和道:“也是因为丞相大人慧眼识珠。”
我与丞相又干坐了一会儿,相对无言地喝了一会儿茶水。
我有些坐立难安,总不好直接问丞相——你儿子在不,让他出来陪我唠会磕儿呗。
丞相笑眯眯地陪我喝茶,他一点儿不耐烦的意思都看不出来,似乎很享受茶水的醇香,一壶茶水都见了底,我几乎都想跑茅厕了。
林明德这才慢悠悠道:“哎呀,这茶水居然都喝得差不多了。”
林明德朝外看了看那天色,也不知道看清楚了没有,“是老臣疏忽了,让殿下一直同老臣这儿喝茶,老臣年纪大了,就喜欢喝喝茶下下棋,竟忽略殿下正值喜欢热闹的年纪,老臣招待不周。不然让十安那孩子陪殿下出去走走,同是年轻人,想来也有共同语言。”
这只老狐狸,怕是早就看明白了我是来干嘛的,却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直到现在才说出。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丞相差遣了个人去请十安,说是十安在陪夫人聊天。
不过他来的倒是快,我与林明德正站在门前说话,便看见他的身影远远地扑过来,林明德就借故告辞了,似乎对于我与十安感情颇好这件事情格外喜闻乐见。
我看着林明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视线尚未从拐角处收回来,十安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我只觉得脚下一空,下意识惊呼一声,双手攀上他的肩膀。
我被他揽在怀里腾空中了几圈,“停停停,我头晕!”
十安将我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却一直握着我的袖子不肯撒手,神色委屈道:“夏夏,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我四下看了看,道:“那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赔罪呢?”
他看着我,深色迷茫。
我道:“要不要出去转转。”
他的双眼一下子有了神采,“好呀好呀,我好些日子没能出去了。”
大概是林明德已经交代过了,我们出府的时候管家送来一个小荷包,恭恭敬敬地交到了十安手上,十安随手扔给了我,我将它揣到怀里,管家只当是什么也没看见,笑着告退了。
除了府门,杨柳便道,说是要去前面的铺子为嬷嬷带些东西,我准了,说是买完了之后在回府的街头等我,免得嬷嬷再唠叨。
我同十安一起顺着街市往前走,十安死死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微微扬起头去看他神采飞扬的侧脸,他似有所觉,停下话头低下头来看我,“夏夏?”
我试探地喊他,“十安?”
“嗯?”
他的神色自然纯粹。
我默默咽下满肚子的话,莫名有一些失落,我摸不清这失落后面是不是还隐藏着一丝轻微的难过与委屈。也不敢深入探索,只好将所有杂七杂八的心思隐藏住。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我以为我的神色语气都与往常一般无二,却不想十安突然停了脚步,我被他扯住袖子迈不开步子只好跟着他一起停下来。
他此时止住笑意,严肃起来的样子像极了那个心思深沉的林越帆,但是却比那个他少了几分厉色和蛊惑,心思通透得让人心疼,我伸出手逍遥抚平他眉宇间的忧色,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抚开我的手,认真道:“夏夏,你不开心。”
我心里微微一颤,却被我的笑掩饰掉,“怎么会?”
我说完想要拉着他继续走,他却是分外执拗,脚下就像是黏在了地面上一样,怎么也拉不动,“夏夏,你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你想多了。”
我作势要走,他拉住我袖子的手撤了力气,我的衣袖从他手中滑落,我本以为他握得紧,他这样轻轻巧巧地松了手倒是让我有些诧异。
我回过头去看他,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我们两人正处于闹市之中,周遭来来往往地人极多,偶尔有人投来好奇的一撇,又在我望过去的时候撇开。
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地离开,只好停住步子,折返回他身前,“你这是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朝着我笑了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没什么。”
从我今天早上见到辰王开始我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之前这种不舒服被我有意识地压在心里没有发泄出来。此刻见他这般样子我心底那些委屈与不甘一点一点发酵起来,那被我刻意忽视掉的不舒服变成了很多很多的不痛快。
我不想同他说话,甩袖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