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里面的东西大多看起来就尤显贵重,当时符合南宫羽这富贵的气派。
我手指在墙角处的琴身之上划过,几次来,这琴的位置一变都没有变过,琴身之上却是没有半点灰尘。“这是你的?”
南宫羽抬起头,朝着我这边扫了一眼,“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
“用我的钱买的,买来也是给我用的。但是我不会弹,就放在那里了。”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可会弹?”
她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起身小跑过来,将那竖立在墙边的琴抱到了一旁的小几上,“来来来,试一试,这玩意儿可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琴棋书画这种东西在江湖江湖之中分外鸡肋,除了好看增明之外毫无用处,我也没怎么正经学过,但是我小些时候,我师父不知道突然抽那的什么风,铁了心得让我和师姐学琴棋书画,理由是他喜欢。
可惜我与师姐学艺不精,竞比不过我四师兄弹得一手好琴。
许久不抚琴,手下生疏了不止一星半点。抚琴终究是不如练剑来得恣意,等我断断续续拨弄出半首曲子,南宫羽已经要趴在桌子上打呵欠了。
我叹气:“这么不给面子的吗?就算是装一下样子也好啊。”
南宫羽道:“我假装一下岂不是更伤人,你若是相信了出去祸害别人怎么办?哦,说起弹琴,你别说我这年一直没觉得琉绯的琴技有多好,但是听你一曲我才发现琉绯手下弹出来的简直就是人间仙乐。”
“我怎么没有进门就听到有人在编排我……”房门响了三响,一道慵懒中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传进来,南宫羽赶紧高声道“请进请进”,在她第一个字刚刚落地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巧巧地推开,琉绯依旧是一身艳衣,大概是这几天生意不错,眉宇间少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梳理,染上了几分真真切切的暖意。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吹了茶水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南宫羽乐呵呵地道:“怎么算是编排,我这可是在夸你……”
琉绯哼了一声,却从脸上看不出半分他生气的迹象,他道:“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我凭弹琴就能守身如玉。”
南宫羽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琴弹得太好,客人听入迷了就不会多想些龌龊之事。”
琉绯笑意未见,缓缓道:“怕是想说我的琴弹得太难听了,吓跑了客人吧。”
我听得好笑,难不成琉绯还要去套客人欢心,他这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弯下身段讨别人欢喜的人,只怕是别人讨好他还差不多。
琉绯将东西放在桌子上,一一摆好,收起托盘,道:“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这话是对着我说的,我示意无妨。
“不然一起聊聊?”我看得出琉绯与南宫羽的感情极好,他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侍者,既然南宫羽多次地我来这里,与琉绯交好也是应当的。
琉绯却以袖掩口露出一个欲睡的神色,“昨天折腾到天亮,今天也没能得清闲,我就不在这儿凑热闹了。我要回去补觉了。”
他眼下的青黑做不得假,我对此表示理解。
琉绯转身离开了,宽松的衣摆在房间里画出一道大大的弧度。
这个时间点竟然“玉香阁”还有不少人在,开门的一瞬间能听到楼下嘈杂的嬉笑声。
“‘玉香阁’开门的时间点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南宫羽道:“不是和你说过吗,全凭他们的喜好。”
我笑了笑,没说话。
南宫羽却是隔着房门望着楼下的方向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看向我,笑了笑:“本来今天应该是正式为你接风洗尘的,但是别的馆子大概都关门了,你只好在这儿将就将就了。”
这话好没有诚意,“我这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你接什么风,洗什么尘……”
她提了一口气,大概是想要解释,我制止了她,“行了我知道,逗你的。”
之前南宫家的店铺从南方进货出了一点儿小问题,南宫羽只得自己盯着,家里又在处理年关上的事情,铺子里事情又多,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分身乏术,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我又怎么会是真的怪她。
南宫羽笑笑,这一笑倒是有几分小女儿的活泼情态,“哎呀,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大哥又在家里作妖呢,我娘亲整治了他一顿,我那个姨娘在我爹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一回家就被他们闹腾的脑袋疼……”
我见她真的露出衣服不堪其扰的神态,不由得想起我自己,这些日子我进宫都是直接缺我父皇或者母后的宫殿,倒是没直接撞上过我父皇的那些娇花。不过之后的年宴上,大概是避不开的。
南宫羽说完自己道:“不说这些了……小金金,你最近闹得热闹啊。”
我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怎么回事,“啧,怎么连你也……”
南宫羽啧啧叹道:“我忙得连我亲爹长什么模样都不认识了,却总能时不时地听见关于你的传言名句,你说说,你是不是出了大名。”
说起这一点儿,我倒是想起一点儿什么,“你这么能耐,就不知道这些只是传言而已?”
南宫羽眨眨眼,她的睫毛很长,这样忽闪着显得她格外的天真,“什么?传言不传言的谁在乎呢,传的多了就成了真的。对你有利不就行了。”
我盯着她细细地瞧,“那你知不知道这传言是从哪里开始传起来的?”
她惊诧道:“我如何知道!”
说完又睨了我一眼,“当然了,虽然不知道源头在哪儿,却知道吹风的在哪儿……”
我问:“在哪儿?”源头在哪儿?大概不是在我父皇那儿就是在丞相那儿。
南宫羽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嘴角抽搐。
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我接过一看,硕大的四个字——“京华密谈”。
我忍着额角的不适随意翻了几页,第一页就是就奇大的字体写着我那些添油加醋的宛城事迹,真的是……让人以为在看山野奇谈上面的神话故事,一点儿也不切实。
我有翻阅了一下后面的东西,除了各色不着调的故事之外就是这家的秘闻,那家的情史……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南宫羽:“你的手笔?”
南宫羽慌忙摆手,“可不是我写的。”
我自然知道不是她写的,“这本书应该和你有关系吧,你默许的?”
南宫羽这次不再反驳,只是拿起一块糕点填到嘴里,她一边咀嚼一边说话,难免有些含糊:“也不能这样说,人心所向……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商人,自然是什么赚钱就卖什么……”
她说的没错,况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造成的结果是对我有益的,也是我父皇喜闻乐见的,我不再多说,“你有没有拿我赚过别的钱?”
她笑起来,一个没注意糕点呛到了自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赶紧放下手中的书给她递茶。
她就着我的手,喝了整整一杯茶水才缓过劲儿来,“咳咳……我拿你赚钱?殿下!大人!我哪儿敢啊!”
她想了想又道:“再说了,我哪里顾得上这本书里写的是些什么,都是别人写,别人排的,不过是讨小老百姓欢心的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罢了,能赚几个钱?”
怕是能赚到不少钱。
不过只要不出格我也没什么意见,总不能让人家停刊不是,更别说我还挺喜欢这本半真半假的小书的。
我与南宫羽在此处用了午膳,我心想着,若是那一天“玉香阁”不做这生意了,或许可以改行做餐馆,凭着这位厨师的手艺,也能日进斗金。
南宫羽是个爱酒的,倘若不是晚间我要进宫陪母后用膳,我也就陪她喝上几杯了,奈何我应承了幕后,可不敢带着一身酒气去见她,略略饮了一杯之后只好放任南宫羽一个人喝了个痛快,看她这副样子,大概是不能走回南宫府了,不过这地方也算是她第二个家,就算是留在此处也没什么大问题。
这屋子里暖洋洋的,四下有紧紧闭着门窗,不知道南宫羽这是什么酒,入口甘甜不辣,化在胃里之后确实一阵阵地往外散发着热气,一直烧得人脸上发烫。
我一时间只觉得屋内闷热难耐,见南宫羽喝的迷迷糊糊仍旧抱着酒壶不撒手,脸色潮红眼眶湿润,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屋内的热气不断升腾,空气似乎停滞不流通了,我整个人如同被闷在了一个火炉子里,心下烦躁,难受得很,便起身穿过帷幕开了半扇窗,窗后是花园,一枝腊梅刚刚好伸到我眼前,在周遭的枯枝当中焕发着新的生机。
隔壁屋子的人大概也是喝多了,窗户没支稳,在空中摇摇晃晃,那边人的说笑声顺着风被吹到我耳朵里,说的是今年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家里的婆娘又置办了新衣,家里的小儿子看上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又说道大夏天佑,国师本事通天云云……
梅香扑进我的鼻子里,凛冽清冷的冷香里夹杂着冬天特有的气息,风凉凉地卷起我的发,一时间冲淡了我额上那丝突然起来的昏沉。
我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回过神来的的时候隔壁谈话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任何暖意,也察觉不出冷气,戳了戳也是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