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医以为我是在忧虑自己的脉象,宽慰我道:“殿下不必太过于忧心,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回过神道,“既然薛太医这样说了,我自然没有什么好忧心的。”
虽然自己已经确定我的身体没有大碍了,然而薛太医依旧是给我开了些补气血的药材,非要说是“总归是亏了气血,要补补的”。我也就随他去了。
薛太医离开之后,新月和杨柳一个跟着去抓药,另一个去给成仁送东西了。我师兄似乎是有话想对我说,到最后看了看十安到底是没有开口,也告辞离开了。
我有很多话想问我师兄,但是自我和他见了面之后一直被各种事情牵着鼻子走,我也没能寻到个合适的时机和他谈一谈,刺客十安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大有一副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的姿态,我也不好和我师兄敞开聊,只好任由着我师兄离开了。
最近天气越发的凉了,宛城地处南方,这个时候空气中又冷又湿,开着门总感觉风要往人的骨头缝里吹。我拢了拢衣服,吩咐人去买些衣服送给避祸的灾民,然后转身回屋关了门。
我一转身就发现十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林越帆……”
他笑起来,懒洋洋道:“殿下果然是好心肠。”
我没兴趣理会他的打趣,“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刚才坐这儿的是你吗?”
林越帆垂着眼低低笑了一声,不过听不出有几分笑意,更像是在嘲讽什么,“怎么,如果一早知道来的是我,直接就将我之所在门外了是吧?”
他抬起眼皮,明明是一个人,一副皮囊,却因为性格大相径庭导致这幅面容此刻多了几分风流懒散之意,“小公主?”
我一怔,我总觉得这个称呼,这个语气熟悉得很,似乎在记忆伸出的某个角落里出现过。
我还没来得及深思,林越帆已经收敛了戏谑的神情,他指着身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正经道:“你对张忠义了解多少?”
我不答反问道:“你又了解多少?”
我没有做到他身边,而是回了上座,林越帆似乎有一点不可置信,转而变为释然,他道:“你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们不知道的事情我可能也知道。”
“什么意思?”他的信息大多是跟在我身边的时候接收到的,只可能存在我知道的消息他不知道的情况,又怎么会存在他得到的消息比我的更多的情况呢。
林越帆道:“你啊,只知道和老人成人打好关系,你怎么不想想,最容易说实话的是谁呢?”
我慢慢咀嚼了一会儿他的话,“孩子!”
是了,林越帆平日里最喜欢和那些百姓家的孩子一起玩闹,我以前觉得那是十安没有长大的心性使然,现在看来……
“之前跟着我出去的人一直是你吗?”
林越帆别开眼,“别用这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是你要审问的犯人。”
他道,“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说过我偶尔会出现,不过也只是偶尔而已,其他的时间还是你最信任的那个人单纯的和孩子玩闹而已。”他低低笑出声,“夏夏啊,你到底是有多忌惮我。”
我被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语气惹得全身都不自在,竟压抑不住地生气几分愧疚之感。
林越帆没在乎我的沉默,继续道,“为什么你能够毫无保留地信任那个我,却总是对这个我心存怀疑呢?”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指责之意,就好像是真的单纯地对这个问题怀有好奇之心一般,我却愈发地愧疚。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我也很奇怪。
明明就是一个人,我面前的这个人将所有的事情对我全盘托出,我却对他心存疑虑,先不论他是不是想帮我,至少他没有害过我,我又为什么对他如此不信任呢。
大概是因为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真相吧。
我这样说服自己,却知道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我叹了口气,低声道,“抱歉……”
林越帆面露讶然,“你说什么?”
他露出一个极其欠揍的笑,“我没听清。”
我磨牙道:“听不清就去找薛太医治一治你的耳朵!”
林越帆歪头笑得像是一只刚偷吃了鸡的狐狸,“夏夏,你还是温柔一点可爱。”
我差点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幸好林越帆还残存了一点儿人性,没有让我继续难堪下去,他正色道:“想不想知道我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见他终于要说正事了,我慢慢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道:“你说吧。”
林越帆道是孩子是最坦诚的,同样的,尚处懵懂年岁对这些胁迫似懂非懂时期的孩子也是最通透的。林越帆接触过很多孩子,年纪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垂髫之年,林越帆与他们一同吃喝,逗弄他们,度低于这个笑起来很好看也很平易近人的大哥哥,孩子们大概是喜欢的紧吧。
相处久了,这些孩子就想要和他交流。然而,日复一日的威胁早已经刻在骨子里成了习惯,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些孩子忘了怎么开口说话,年岁小一点的孩子甚至于根本不会说话。但是,他们会写,似乎在宛城中已经形成了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话不许说,字还是可以写的。在这种沉寂的环境中,他们形成了一种自己特有的交流方式,有些人家不识字,但是他们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首饰交流,很细微地融入在生活里,别人看不懂,但是其含义他们自己知道。
我之前一直以为宛城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种摧残,变得麻木,早已经没有了反抗与不甘之心,但是林越帆告诉我其实不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百姓并不是真正的被驯化,学会服从,他们的心里还是存在着不情愿的,他们也期待着恢复正常的生活。
这个消息对我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你靠谱吗?”
林越帆蹙眉道:“至少比你那些属下靠谱的多,这些话可是我从不同的孩子那里套出来的。”
林越帆喜欢和那些孩子一起折腾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玩不同的小游戏,他们之间也不说话,看起来就像是没有任何交流一般,外人见了,也不是以为一个大孩子逗着一群小孩子玩罢了,谁会想到他们之间竟然不声不响地交流了这么多的信息。
这些事情我听起来尚且心惊胆战,也不知那些年纪小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孩子又是怎样的战战兢兢。屋子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空气寂静得沉闷,仿佛所有的沉默都实质化了,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口上。
林越帆道:“你到算怎么做?”
我道:“之前成仁和我说的时候,我尚在担心倘若这些百姓不愿意配合怎么办。现在看来,这些人,这些活生生的人,就是最直接的证据。有了这些人证,我还怕张忠义不认罪不成?”
“有了人证,你自然可以治他的罪。”林越帆认真地样子敛了那股子邪气,褪了满身的稚气,真有几分少年意气,指点山河的风华,“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张忠义一开始也是怀着一颗为天下为百姓的初心,书生意气忧国忧民,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食人血肉的恶魔?无论是要权势还是要荣华,你见过将自己饿成这样一身病骨的吗?不好美人不喜美酒,所谓权势荣华金银珠宝他要了又有何用?倘若是他是想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为何手中没有半分兵权?张忠义这般所作所为,到底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还是为人所指使,要是他上面还有人,那个人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确定他会告诉你?”
我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的确,和林越帆相比,我想的确确实实是简单了不少。我答不上来,林越帆也不逼迫我,他静静地凝视了我半晌,突然起身蹲在我面前,他与我离得极近,我几乎能看清他眼睛里呆呆傻傻的我的影子,他含笑道:“夏夏,你不要这么傻,你这么傻,我……”
他后半句话不知道说没说出口,我与他距离这样近,我的耳力又是这样的好,竟然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他的语气太过于暧昧,好似我们两个人的关系非比一般,让我有些不自在,我往后躲了躲,奈何这把椅子太过于不宽敞,我穿的不算是厚实,后背猛然砸在椅背上疼得很。
林越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里散尽了那层层我看不明白的情绪,只剩下了单纯豪不掺杂杂质的笑意。
他说,“傻丫头。”
我被他这般自然地亲近惊了一惊,我可看不出来他有多喜欢我……等等!
我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问:“……林越帆,你不会喜欢我吧……”
林越帆不言不语地盯着我盯了好长时间,直到我意识到自己这种问法有多蠢,恨不得当着他的面打自己两个耳光的时候,他还是那般安静,这种情况就很尴尬了。
我抿了抿唇,意图十分明显地转移话题,“林越帆,其实我……”
“夏夏?!”语气惊喜,神色纯粹。
我:“……”
我身前的人四下看了看,逐渐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喃喃道:“我不是在睡觉吗?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
十安看看木头一般愣在原地的我,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夏夏?”
我觉得这大概不是上天在跟我开玩笑就是林越帆在跟我开玩笑,这身体里面的两个人转换这么自如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