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分得清呢,这几个月里,我身边的人什么时候变了我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得不像话,现在我面前的这个林越帆不必说,肯定是个切开黑的,就是那个看起来烂漫天真的林越帆,怕也不是真的无暇如稚子。
这样想来,我也是很失败了。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离开树林,毕竟在树林里还有果子吃,一旦出了树林,怕是连个充饥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十安是在第四天的清晨苏醒过来的,他从草丛中爬起来,跪在我身边,懵懵懂懂地抓着我的袖子,“夏夏?你没事吧!”
我刚要骂他有病,却发现似乎不太对,林越帆在坦诚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从没有做出过与我这样亲密的动作。
我眨眨眼,“……十安?”
他对我的冷淡有些无所适从,“……夏夏,你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十安?你真的是十安?”
林越帆眼神委委屈屈,“夏夏,你别吓我……你不会是被水冲坏了脑子吧!”
倘若面前这个人和昨晚那个冷笑着嘲讽张忠义“脑子是被当做白菜灌溉长大得”是一个人的话,我只能跪下赞叹一句“厉害厉害”了。
我问:“十安,你还记得这几天的事情吗?”
“这几天?”十安神色茫然,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周围的环境,最终将视线落在我身上,露出微不可察的依赖,“我睡了很多天吗?我只记得很多水……夏夏没事吧?”
没事,当然没事,还要感谢“你”救了我……
我见他跪得腿都颤了,示意他坐下说话,他换了个姿势坐在我身边,手却一直捏着我的袖子,生怕我跑了一般。
“十安,你平时也会有这种感觉吗?一觉睡了很久的感觉。”
十安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犹豫道:“好像有的……”
“什么时候?”
大约是我问得语气太过于急切了,十安盯着我面露不解,“夏夏,我怎么了吗?”
“你没事,”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只是有些好奇。”
十安倒是没有继续追问,幸亏他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好像很久之前就有了,有的时候我会无疑是的昏睡,一觉就睡好长好长……醒过来的时候,有时候会特别累……嗯,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样,”他喃喃道,“可能是我爹吧……”
不知道听到这话的无辜的林丞相会不会哭出来。
“十安,你和我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也有这种情况吗?”
十安咬着下唇不言语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露出这么一副被人欺负了的神态,“怎么了?”
他握着我袖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沉默了好半天才低声道:“……我怕说了夏夏会不喜欢我……”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我聚精会神才听明白他说了句什么,不过这是个什么意思?
十安抬起头,眼神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小鹿,“我这么能睡,万一夏夏嫌弃我了怎么办?”
我被他逗得想笑,奈何鼻头又有一点酸,“傻瓜……”
其实不用多问,刚听到林越帆的解释的时候我是震惊的,当时所有的念头都是:不信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你这个骗子。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在这几个月的相处过程之中,蛛丝马迹也是有的,只是我不上心罢了,因此我也慢慢愿意相信林越帆和十安是两个人了,他们两个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一个像是兔子,一个像是蛇。
不过到底是因为我和面前这个“林越帆”相处的时间长了些,如今面对他比之面对之前的那个林越帆不知道放松了多少,想来也是奇怪,明明就是一张脸,性格却是大相径庭。
十安回来对我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是自从之前林越帆向我坦白这具身体是他们两个共用之后,我一直提心吊胆地提防着那个林越帆会不会突然跑出来,我的这种心思太过于明显了,在不知道第几次十安触碰我的时候我露出惊惧的表情的时候,十安看着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在他看来我大概是被水泡坏了。林越帆之前告诉我说,他主导这具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这种“越来越长”只是和之前相比较而言的,这具身体大部分时间还是由十安控制,现在看来他并没有骗我。当然,他也并没有要骗我的必要。
之前和那个看起来就很是学识渊博的林越帆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敢贸然离开这片森林,现在和这个野外生存能力基本为零的十安大少爷在一起我更不敢贸贸然行动了,毕竟他可是一个拿着毒果子都敢往自己嘴里塞的主儿。
不仅往自己嘴里塞,还往我嘴里塞,这就很过分了。
我们待到第九天的时候,救援的人还是没有来。
嗯,很好,我回去之后一律降罪!
同样的,刺客也没有来。我很是悲哀于现在杀手的不敬业,追杀一个人难道不是死要见尸才算完成任务吗?都没有人追过来检查一下任务成果的吗?遇上这么一群不负责任的杀手,雇主怕是要哭死了。
有人到来是在第十一天的早上,那个时候的我几乎和逃难的难民差不多了,或许比之难民还要不如,十多天里没有洗刷,真真的是风餐露宿。十安已经从见到果子就吃到了见到果子就吐的地步。
那天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尚且氤氲着雾气,细密的露珠结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漂浮在半空中,罩住了半片天微微泛红的阳光。
我师兄那低沉毫无起伏的声音宛如天籁一般透过层层雾气,穿过密密丛林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尚未从睡梦中醒来,我师兄远在京城,我在这个鬼地方怎么会听见我师兄的声音呢。大概是我潜意识里太过于思念我师兄了,我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样的好事一定要说给我师兄听一听,他听见我这么思念他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不过……我的梦里为什么还有杨柳的声音,听她的这声音,还以为是给我送葬呢。
我师兄唤“师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清晰地我都无法欺骗自己这是一个梦。我猛然睁开眼睛。
天色已亮,空气中的冷意越来越深。
真的是我师兄的声音!
我匆匆忙忙地去推我身边睡得昏昏沉沉的十安,“十安,十安,快醒醒!”
眼见着十安揉着眼睛转醒,我兴奋道:“你听!来人了!”
十安眨了眨眼睛,让自己能够适应眼前的光亮,可惜他人清醒了,脑子还没有清醒,他看着我,像是一只懵懵懂懂的小鹿,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的茫然阻止不了我的兴奋,我运足了内力回应我师兄,“师兄!师兄!我在这儿!”
听我师兄的发硬大约是已经估计到我方位了,我三师兄精通奇门遁甲,听音辨位是一绝,绝对和林越帆那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家伙不是一路人。
仅仅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我师兄已经带着人摸索过来了,他身后跟着杨柳和十几个卫兵。我很少见到我三师兄焦急的样子,以前我在碎玉山闯了祸,师父要罚我,其他的师兄姐早已经急得团团转了,我三师兄还能够气定神闲地练剑,我自认为我三师兄是很在乎我的,他之所以不急可能是因为我三师兄他身上就没有焦急这一种情绪吧。
但是此刻我知道我错了,因为我师兄身上的慌乱是无法掩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摸索过来的,他山青色的袍子上半是水渍半是污泥,混着水的泥渍半干,在袍子上晕出一小片阴影,他一向梳的整整齐齐的发微微散开了,有几缕发丝垂到额前。
我不合时宜地想,我师兄这个样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
我的思维还不甚清晰,见了人就讷讷喊了一声“师兄”……
不过被喊的人似乎并没有感到开心,我这时候才意识到我师兄不是不会焦急,而是他的焦急和盛怒是孪生兄弟,为了避免吓到别人,所以一般不轻易示人。
我能见到我石头一般的三师兄盛怒的样子真是三生有幸。
别人发阿虎是嘶吼,是青筋绷起,是面红耳赤。
我三师兄是声寒字冰,是面色如常,是目光似箭。明明说出来的话还是和平常一个样子,但是你能感觉到字里行间带出来的倒钩,“噗呲”一下子戳进你的肉里,然后毫不留情地被拽出来,只留下身上血肉模糊。
我的声音散在风里有些飘忽不稳,“师……师兄……”
我师兄朝我伸出一只手,“原来这是我师妹?我还以为是山野间跑出来的猴子呢?”
我:“……”
我师兄似乎是想脱下外衫给我罩上,但是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物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只好收回手,皱着眉看我,他口里蹦出来的字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整个寒冬腊月一般,“折腾成这副样子,果然除了碎玉山没有人管得了你了。公主殿下,您可真有能耐。”
这一定不是我的三师兄,说起话来夹枪带棒连嘲带讽,这一定不是我那个木讷少言的三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