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半倚着墙站了,也没有坐,我喊她过来歇一下,她摇头拒绝了,将全身的重量交给身后的墙壁,微微低垂着头,看起来像是闭目养神,但是我知道她没有闭上眼睛,他的眼角一直注视着新月离开的方向。
“这屋子的主人未免也太懒了些,也不知道打扫打扫外墙,来个客人人家怎么想?”
杨柳将随意落在墙壁上的手收到胸前,捻了捻手指,“都结了这么厚的蜘蛛网也不管管。”
我向她身后看去,果然是在台阶与墙壁交界处结了不少的蛛网,杨柳极其嫌弃地挪换了个地方。
林越帆坐在我身旁,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我闲来无事,一边在脑子里将这两天的事情过了一遍,一边看着他和一根小木棍玩得兴起。
新月大概是用了轻功,速度很快,马蹄声哒哒地敲在空旷的大街上,动静清晰的很。杨柳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站直了身子,望着前方道:“新月回来了。”
那时候马蹄声还不明显,我脑子里有一根隐隐约约的线在飘荡,我急着抓住那根线,就对杨柳的话没怎么上心,随意抬头望了一眼就不再理会。。
可惜的是,不一会儿马蹄声清楚了起来,新月跳下了马,我还是没能抓住脑子里的那根线。
“夏夏?”
林越帆扔了手里的木棍,本来想来拉我的手,又想起来那根木棍上沾了青苔和泥土,双手只好僵在半空中。
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帕子塞到他手里,他接过仔仔细细将手上的泥土擦干净了,又将帕子塞进了自己怀了,然后麻利地起身跳下台阶,朝着我伸出手,“夏夏,你跳吧,我接住你。”
明明有台阶的好吗,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台阶不走,去跟着你跳来跳去……
不过,跳就跳了。不得不说,这姿势还蛮英姿飒爽的。
虽然说我们这一上午什么东西也没有问出来,但是路确实走了不少,大家也不能干饿着。新月很懂事地带了几张面饼和几壶水过来,面饼已经硬了,水也不是热的,不过好在在座的各位都不是挑剔的人就着冷水也把面饼咽了下去,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就算是我一直对其包邮怀疑态度的林越帆也没有抱怨一句,拿了面饼就往嘴里塞,一点娇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架子都没有,我都怕他噎着。
杨柳接了新月的工作,在外面赶车,新月就抽口从马车外探进头来,“殿下,我刚刚回来的路上遇见那位师爷了。”
“石昊?”
“正是他。”
“他在做什么?”
“做什么?”新月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做什么,我赶着马车往这边来,转了一个弯就看见他晃着扇子迎面而来。见我驾着马车过来,他还靠边行了一个礼,我只好也减缓速度还了一个礼。对了,他还问我殿下是不是在车上,这是去哪儿,说是想要帮忙带路。”
我问:“你可有问他这是去哪儿?”
新月道:“问了。他说是刚刚去灾民棚那边看着衙役施完粥,正往府里赶呢。”
我道:“这位师爷大人倒也是没有架子,看他在张大人面前那么红,这进进出出的也没有个仆人跟着。”
新月嗤笑道:“再怎么样不也是个师爷而已嘛,还要多大的架子?”说完也不再多言,扭头又钻出去和杨柳一起赶车了。
我见她出去,为了避免车内尴尬,刚想随意和晏临江搭句话,复又想起这来的一路上晏临江吐得那副鬼样子,赶紧闭了嘴。好在这次路上不是那么颠簸,距离又短,车帘也开着,不时有清风灌进来,晏临江的脸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晏临江在一侧正襟危坐,我和林越帆也不开口,这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种不尴不尬的气氛一直维持到我们下车。
没想到我一下车就看见好一队人马排了两列恭恭敬敬地站着。两列人中间是穿了官服的张忠义。
“哎呦,张大人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陪着吗?”我扶着林越帆的手跳下马车。
张忠义一板一眼地恭敬道:“殿下的命令下官不敢不听。在城中,殿下去什么地方都好,下官不敢干涉,不过此处实在是危险,就算是殿下怪罪下官,下官也万万不能任由殿下独自来此处。”
说得倒是义正言辞情真意切。
我用眼神和新月交流,“你透露的?”
新月凭借与我多年的默契,瞬间理解了我的意思,也用眼神回我,“我没有啊。”
既然人家来都来了我也不能赶他们走,况且我们的确是对这个地方不熟悉,我原本就想着日后要和他们一起再过来这边以便具体了解一下情况,现在他们自己过来倒是也算是歪打正着。
宛城连日大雨却也不至于淹了半个城,重点在于宛城城北有一条富水河,贯通东西,西边连着一条横贯了好几座城池的淯河,河里水量本来就大,平日缺水的时候里百姓就靠着从这里面打水。当时修河堤的人怕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水也能冲破石头,隔了一道并不算宽的河堤,庄稼百姓就就住在富水河另一侧下围。河堤修得高,百姓住的却低,河堤顶部几乎能与房屋齐平,河堤一倒,住在另一侧的百姓跑都跑不了,庄稼更不要说了。现在我们站的这道堤坝其实算是一处高地了,洪水涨得高,与我们的脚下大约有半个人的距离,堤坝旁边没有任何护栏,现在堤坝旁边临时靠人拉了几道绳索,张忠义一直寸步不离地在我身边靠着,生怕我靠近边缘半步。
这地方是真的危险,从堤坝旁边看下去,就像是从悬崖旁往下张望,这悬崖下还是水浪滔滔,望下去直晃得人头晕,怕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
“张大人,怎么,这绳索是怎么回事?”这堤坝上拉了三道绳索,每隔三米左右就有两个衙役或蹲或立,在边缘拉着这绳索。
“殿下,这地方原来是一条大道,宽阔的很,现在被水一冲,不少泥土被冲刷掉了,现在本就是危险之地,来得人极少,为了殿下安危,下官只好出此下策。”
“下策?你还知道这是下策?”我指着拉绳索的人对张忠义道:“现在,马上,立刻,都撤了!本宫不需要。”
张忠义道:“殿下,不妥。”
“不妥?哪里不妥?他们是不是你的下属,怎么,你就这么想看着他们摔下去不成?”
那些拉绳索的人与堤坝边缘也就是不过半米的距离,他们的姿势本就是容易疲累,这坝上风又是格外的大,对这些人而言,为了我一人的安危让他们把生死都置之度外,未免也有些过分了。
张忠义神色不变,丝毫不为我的话所动,“殿下,倘若您在宛城出一点什么事,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他们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让你万万死都难辞其咎!”我被他这一副无论怎样都油盐不进,简直拿人命不当一回事儿的样子气得牙根疼,我说不听他,只好对着拉绳索的官兵吼,“都给本宫撤了,不用你们拉着!”
奈何我这位远来的公主的威力远远比不上人家的直系上司,这些人压根就没有把我的话当做是命令,只见那些人看了我一眼又快速地低下头,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没松。
我气急反笑,“行啊行啊,张大人果然御下有方,瞧瞧瞧瞧,本宫这个公主说话都不好使,怕是张大人的话比本宫的话有力多了。”
张忠义长着一张威武不屈忧国忧民的脸,做出来的事可是一点儿也不忧国忧民。他拱手道:“殿下,您这话折煞下官了。”
我几乎要被他气死,语气难免冷了下来,“张忠义,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的,有些东西是生来就藏在骨子里的,倘若说有哪一点还能证明我是我父皇母后亲生女儿的话,怕是能从我这偶尔侧漏的霸气中能够窥探一二,“洪灾不治,堤坝不修。既然知道此处危险,那你怎么就任由它被河水冲刷一点儿也不在乎?!今日是本宫来了,你说这里危险,要是本宫不来呢?!这里就不危险了?!你的百姓,你的子民就可以不管了,任由他们从此处经过,是生是死就与你无关了?!张忠义啊张忠义,你到底是没有脑子还是没有心啊。”
有脑子的人不可能将这一点都想不到,有心的人不可能就如此拿着人命当儿戏。
张忠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神色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壮烈感,“殿下!此事是下官考虑不周,任由殿下责罚。但是事关殿下安危,下官却是死也不能让步的!”
“死死死,有本事你现在就去死!”这都是些什么人,说也说不通,就因为张忠义一句话,这些人可以将自己的生命都不要,张忠义一口一个“错了”,每一句话都表示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却是怎么也不肯让步,拿着我的安危当借口将那么多无辜人的生命当盾牌,这就是我父皇任命的父母官?要不是现在搞死他我有很多事没办法做,也给不了百姓朝臣一个交代,我现在就将他推下去淹死。
我很少发火,在我的记忆中,我自己发火的次数我自己都不记得有过,林越帆更是没有见过,此时他站在一旁见我好一通跳脚,然后扯了扯我的袖子,“夏夏,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