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皇后朝着李公公吩咐了几句,转身回了飞霜殿,现在天气尚有几分炎热,在殿内坐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受不住,但是宁皇后似乎毫无所觉,她能够在殿内一坐就是一整天。
李公公抱着一摞奏折走了进来,“娘娘……”
宁皇后回神,示意他将东西放在手边,“那些人怎么说?”
“各位大人还是想着见皇上一面。”
宁皇后似乎已经对这个消息见怪不怪了,“没有新花样了?”
李公公垂着,声音平静无波道:“没有了……各位大人说,皇上不在,奏折不应该送进内宫。”
宁皇后涂着蔻丹的在奏折上轻轻抚过,她垂着头冷笑一声,“不送进内宫送到哪里?送到害皇上的人手里吗?”
李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他在皇宫内院带了几十年,最知道什么话该接什么话不该接。
皇上病重,昏迷不醒,但是对朝堂上的说法可不是这样的,宁皇后放出去的话是皇上微恙,以国师所言,在寝宫祈祷养身,除皇后外谁也不见。
现在待在飞霜殿内伺候都是皇上和皇后的心腹。
秋浓看着皇后又拿起一本奏折,她眼下的青黑分外明显,秋浓不忍心道:“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公主打了胜仗,京中又没有异事发生,都是想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有周太傅和林丞相吗,您这是何苦难为自己的身体呢?”
宁皇后淡淡道:“公主尚未回朝,皇上身体未愈。本宫现在,谁也不相信。”
她只相信她自己,涉及朝堂家国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她还是大夏的皇后,有些东西别人就休想从她手里抢过去。
她垂下眼睛,在奏折上一行行划过,秋浓站在她的身后,咬着下唇看着这个她从小陪着长大的小姐,终究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满心的规劝压下。大殿又恢复了静寂,只余下微风从窗柩钻进来,拨动珠帘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钻进来,附在李公公耳边说了两句话,李公公一向平静无波的神色难得显现出几分惊骇。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神情,拉着那个小太监一起走出了大殿,他四下看看,压低嗓子道:“此话当真?”
那小太监点点头,他就像是一只被吓坏了的鹌鹑,“回公公的话,千真万确。”
李公公勾起嘴角笑了笑,“行,这件事情你先谁都不要说,就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否则……本公公也保不了你。”
那小太监又抖了抖,对上李公公不悦的眉宇,瞬间挺了挺腰板,连声道:“是是是……”
李公公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看着那小太监忙不迭远去的身影,李公公顺了顺自己身前的发,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轻叹,“这天气,又该变冷了……”
他转身回了大殿,给皇后添了一杯茶,好似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在李公公转身回殿的同一时刻,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一头钻进树林里,消失在碎玉山的上空。
入夜,宫殿里灯火通明。
隐在层层琉璃灯火外,有一处宫殿隐在暗处,与周遭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
长长的地道不断延伸,两侧是镶嵌在墙壁里的夜明珠,将本应该黯然无光的地道映照得恍若白昼。脚步踏在台阶上,似乎是故意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只是为了引起在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的注意。
来人穿着白色的衣衫,双手背在身后,长须飘飘,长发未束,花白的头发散在背后。
穿过长长的廊道,是一方不大的圆形空间,地方不大,却显得十分空旷,除了中央的一方石桌,两把石椅之外,再无他物。
而现在,其中一把石椅上正坐着一个人,他穿着金黄绸缎的内衫,未罩外衣,似乎是刚刚从床上起来就直接来了这个地方。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没有回头,笑道:“你今天晚上可是来迟了。”
来人笑了笑,“久等。”
“客气!”
要是江夏堇在这儿,她一定会分外惊愕,这两个人对她而言,是再熟悉不过。
穿金黄绸缎内衫的是她的父皇江沉,而另一个穿白衣的则是她长时间未露面的师父风清子!
风清子自顾自地在另一把石椅上坐下,大概是经常有人前来,石椅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风清子在江沉的脸上打量了一会儿,神色郁郁,“你的身体……”
江沉似乎并不在意,“死不了。”
他说得轻松,风清子听完眉头却皱得更紧。
风清子道:“你不是没有问题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没有问题的样子吗?!”他压抑着自己音量,却压抑不住喷薄的怒气。
江沉的脸色却是不好,要是有人看见他现在那苍白的脸色,发青的眼圈,凹陷的脸颊,准会以为他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张开双臂由着风清子在他身上打量,“你看看,这不是好的很吗,你可别忘了我自己也会医术,我还没活够呢,还舍不得自己去死。”
风清子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江沉又笑道:“你今天来不会是为了教训我的吧?”
风清子想起了正事,只好暂且将满腹的怒气压下,“宫内宫外的消息已经被这个老匹夫全部控制住了,他怕是要等不及了。我今天收到消息,他将所有的兵力都已经集中到了京城,羽林军大概已经是他的人了,赵恒的兵根本来不及赶到皇宫,就是赶到了,那也是杯水车薪……”
江沉道:“我不怕他出手,就怕他不出手。我们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吗?”
风清子凝视着江沉,江沉似乎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他的凝视毫无所觉。
“也是……他动作快点好啊,你也少遭点罪。”
江沉闻言笑了一下,道:“也是……成败存亡,在此一举了。万剑阁的人差不多应该到京城了。”
风清子点点头:“差不多了,就是将他们卷入朝堂风雨,我实在是……”
江沉道:“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们游走江湖的时候,我们二人曾经说过一句话。”
风清子哪里料的到他突然提起这一茬,一时间自然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们说过那么多话,我哪里会记得。再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啦……”
江沉低下头,也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他们尚且年少,一个是脱离了皇室束缚心比天高的皇子,一个是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
少年侠客对着当时尚且无心皇位的皇子道:“这天下分什么朝堂江湖?!说什么互看不顺眼,其实啊,都是大夏人罢了。”
一眨眼,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夜明珠的光芒洒在江沉的脸上,他似乎还陷在回忆里。
风清子看着他,脸上突然闪现过一丝隐痛:“只是……堇儿她……”
江沉闻言,脸上的挣扎是那样明显,沉默半晌,他扯出一个笑,那个小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笑,简直就是洒了一把黄连汁一样,“我相信堇儿,她是那样聪明的孩子,她的功夫从小就学得好,你看看,她不是在这样危机的关头,还打了场胜仗吗?”
他说的兴高采烈,到最后语气都微微上调,不知道是说给对面的人听得,还是说给自己听得。
风清子看了他一眼,也缓缓点头,“那个丫头,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
江沉道:“这件事情,皇后不知道吧……”
风清子摇了摇头,“能截住的消息他都截住了,又怎么会让这个消息传到皇后眼前去。”顿了顿,他似乎是难以承受般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说,要是堇儿真的出了点什么事,我怎么跟皇后交代。是我,是我……对不住景瑜。”
江沉静静地看着他,一眼不发,他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隐忍,将所有的痛苦与心酸全部掩盖在后面。
江沉揉了揉眉头,让自己的眼前变得清晰一点,“你说,江浮能赶回来吗?”
风清子缓和了一下情绪,冷冷道:“他赶回来,还不知道是谁的帮手呢?”
江沉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怎么,不是你一直说,江浮没有反心吗?”
风清子低下头,没有说话。
两侧夜明珠的光交错纵横,将这两个的身影包裹在其中,将他们的背影无限拉长。
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风也渐渐有了冷意,公主久未回朝,民间谣言四起,朝堂上的怨气越来越重,但是这些声音都被隔绝了在宫外,内宫仿佛被围上了一层隐形的铁罩,将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挡在了外面,形成了宫内宫外两个世界。
皇后几乎不再回她的栖凤殿,她坚决地,不容反驳地留在了飞霜殿。
当她听到大殿外面传来的喧闹声的时候,她一时间有些惊愕,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那声音,让人很不爽。
宁皇后在秋浓的搀扶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全身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压迫威严感。
护国大将军的女儿,主宰后宫二十载的皇后娘娘,一向如此锋芒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