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一口干粮在他嘴里吧唧了半天也没有咽下去,将撕下来的鸡肉塞给他。
他垂下眼皮,颇为不屑地瞄了一眼,阴阳怪气道:“孟小将军专门给你烤的,你这样给我吃,不合适吧?”
“哦,”我将鸡肉收回来,顺便将整只鸡都划拉到自己面前,“那我自己吃算了。你就嚼干粮吧。”
林越帆:“……”
他嚼了两口干粮,见我吃得津津有味,“……那什么,你就不再客气一下?”
“和你我还客气什么?”我咽下一口鸡肉,“你别说,孟晟的这手艺还真不是吹得,做的还真不错。”
林越帆看看我,又看看烤鸡,然后狠狠咬了一口干粮,不知道得还以为那干粮是用他仇人的肉做的呢。
他道:“想笑就笑,别憋坏了。”
我将烤鸡向他那边推了推,他冷哼了一声,还是伸出了手。
想一个闹着脾气又禁不住诱惑的小孩子。
这顿饭吃的时间并不长,我们两个人心里都藏着事情,自然是难免有些味同嚼蜡。
我随意将东西堆到一块,对着林越帆道:“我们可以继续了。”
林越帆喝了一口水,指了指帐篷外,“夏夏,天色不早了,你就这样留我在寝帐之中有些说不过去吧。”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我笑着看他。
他笑得比我还要欢畅,“可是好多人都看见了我进了你的寝帐,这么晚了还不出去你猜他们会说什么?”
我也笑:“我出征还要带上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累赘准驸马,你猜猜他们会怎么想?我带着你出来却又不与你同帐而居,你猜他们又会怎么想?”
林越帆:“……”
“好了,”我拍了拍自己身边,“坐过来,回答我的问题。”
林越帆叹了口气,“好吧,开始吧。”
我想了一下自己脑子里积累的疑惑,那些问题平日里总是是不是地蹦出来扰乱我的思绪,而现在真的要系统的将它们整理到一起,我却是一时间没有头绪。
“你从来没有跟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他笑了笑,“我落水之前?还是我落水之后?”
他看着我,“这件事情倒是我疏忽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给你将一个故事,大概讲完了这个故事有很多问题你不问我也会迎刃而解。”
林越帆的故事不算短,但是他讲述起来花费的时间却是不算长。
故事从林明德开始讲起。
林家一开始也是一个大家,不过三代便逐渐没落,成了最普通的靠着一亩三分地度日的普通百姓,什么日子过长了也就会适应了。
渐渐地,林家的后人都忘了自己祖上是多么的荣耀。他们安于现状地守着自己的土地,娶妻生子,十年如一日地过下去。
直到林家出了一个林明德。
林明德从年幼时就不愿意守着土地过活,他有着自己的理想和包袱,他喜欢读书,渴望功成名就,但是他的父母只当他是在痴人说梦。
毕竟他们并没有送儿子去度私塾的实力,或者是有那么一点闲钱,却不愿意将其浪费在没有什么盼头的事情上。
但是林明德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人,别人看好的事情他要做,别人不看好的事情他也要做。林家夫人当时开了一家豆腐坊,起早贪黑地买豆腐,林明德小小年纪便跟在她身边送豆腐。
或许是缘分,在送豆腐的过程中,他遇见了现在的丞相夫人,当时的员外小姐,哦不,应该是说他遇见了员外老爷。幸运的是,员外老爷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见到送豆腐的小子每一次走到后院的时候都停住脚步听一会儿后院里面先生教书的声音,他便觉得这是一个日后一定有出息的孩子。
于是,林明德不再是一个送豆腐的穷小子,而是在员外的院子里读起了书。
在员外小姐十五岁那一年,员外甚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林明德。那一年,林明德十八岁。
婚后第二年,林明德进京赶考,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的状元郎,少年英才,年少有为,不少人想着将女儿许配给他,他却在封官的第一时间将妻子接进了京城,后院无妾。
林明德与林夫人恩爱有加,当时他们只有林越帆一个孩子,随着林明德的官位越做越大,对林夫人和林越帆的关注也渐渐地少了。
林越帆十岁那一年,林明德总是忙于朝堂上的事情,当时林夫人的母家也出了一些问题,林夫人对林越帆的照料难免不比以往紧张。
那一日林越帆和小厮在后院玩耍,明明身后跟着一堆人,他却摔进了池塘里。
用林越帆的话来说,是“被推进了池塘里”。
“推?你的意思是……”
林越帆点点头,“我能清楚的感觉的,当时我是被人推下去的。落水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回头看,但是我什么都看不仅,有人按着我的脑袋,我只能听见又吵又闹的声音,和无数人接连下水的声音。”
林越帆看着我,神色晦涩难辨,“据说我在水里待了差不多两刻钟,你能相信吗?”
我的身体深处浮现出一股难以压抑的寒意。
我不能想象,一个仆婢成群的大家公子,在身后跟着无数仆从的时候,能够在小小的荷花池里面待上两刻钟没有被救起。
这不可能是正常现象。
这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林明德无妾,自然不是后院相斗,他在朝为相,政敌向来是不少的,但是都说林明德治家严谨,又怎么会让这样的恶人混进府中?
林越帆继续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我昏迷了很多天。但是听说当天跟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被杖毙了。那是他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
“所以,是谁推你入水,是完全没有结果吗?”
林越帆摇头。
“丞相没有追查?”
“用我母亲的话来说,是因为当时我昏迷不醒,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我身上了,其他的事情也就顾不上了。”
似乎是这样的,关心则乱,当时林越帆危在旦夕,他们所有人的精力自然应该放在林越帆身上,但是……
我看了林越帆一眼,欲言又止。
林越帆倒是很大方,他道:“有什么问题,你说。”
我看着他,“既然后来你恢复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丞相和夫人?”
林越帆笑得很温柔,他眼里有洞悉一切的通明,“夏夏,你既然能够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想到了什么对吧?”
他直视我,那种目光让我避无可避,我心里一颤,难不成……
我心底那个隐隐约约的想法甚至于不敢成型,生怕我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化作一把利剑,刺伤无辜的人。
林越帆的神色却没有多么在意,他说出来的话也是风轻云淡的,但是我却听得心惊胆战。
“你猜的没错,我在怀疑我父亲。所以,有些事情我不敢告诉他。”
林越帆看着我呆呆愣愣的表情,笑弯了眼,“吓傻了?”
我说不出一句话,我已经没有阻止语言的能力了。
那个永远笑呵呵却在提到往事时深色动容的丞相,那个情真意切暗暗叮嘱我儿子喜欢的一切的丞相,那个可以表现出不在意却在背后默默凝视林越帆的背影的丞相,那个在达塔王子进宫时对我说要为儿子的后院披荆斩棘的丞相……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对自己儿子下死手的人。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怎么可能!他怎么舍得!他没有理由要这么做……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越帆轻轻笑了笑,他伸出手,拍了拍我放在膝上的手,然后将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我低着头看着我们交叠的双手,听着他说话,“夏夏,在我刚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曾经也在想,是不是我误会了。我是他的儿子啊,他杀了我能够得到什么呢。什么也得不到。但是,我发现我并不了解他,一开始我没有告诉他我的体内有两个人,是因为我开不了口。后来是因为我不敢对他开口,因为我害怕他是一个刽子手。”
林越帆的声音低低的,桌上的烛火不断地跳动,帐篷里面明灭不定。
刽子手,这三个字一出,我只觉得身上一颤,我是无法将这三个字与林明德联系在一起的。
“夏夏……”他眼睛里有太多我看不清楚的东西,“有些东西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当年在溶月谷遇见你,我想着,这样天真无邪的女孩一定是被很多人宠着保护着长大的,她最不应该接触的就是这些与美好相背离的东西。但是今天,你承受的太多了,我……却还要将那些不应该展现在你面前的东西掰碎了给你看。”
“我的意识大多数时候是清醒的,另一个我在支配我的身体做其他事情的时候,我是都能够看到的,甚至于他睡觉的时候我都可以保持清醒。当然,这个情况基本上不存在。我想说的是在我从溶月谷回京之后,溶月谷给出的结论是能活着就不错了,可能记忆都会受损。我不知道另一个我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清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有很多事情他明明都记得,却装做不记得的样子。”
明明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我却笑了出来。
林越帆真有意思,一个体内装着两个人,两个人还都在演戏,这具身体活的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