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们都坐下,我师兄与师姐们也没有说一句话,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开口打破这份沉寂的时候,我师姐突然怒喝道:“江夏堇!你真是能耐了啊你!”
我摸摸鼻子,想我这十八年的生命里,没有几个人喊过我一声“江夏堇”,以至于我都要忘记了自己叫什么了,今天倒好,他们接连提醒我我的全名是什么。
“师姐……”
“你别说话!”我师姐瞥了我一眼,继续道:“是,我知道你是公主,你有本事,你哪里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高攀的起的啊?!”
我皱皱眉,“师姐……”
结果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我不是说你……就是你有事情能不能先跟我们商量一下,我们这么十几年的感情,以前你吃个烤红薯都要先跟我商量一下吃个红心的还是白心的,你现在倒好,这么多大的事情就自己决定了,把我们一个个都蒙在鼓里。江夏堇啊江夏堇,你是不是觉得回了皇宫你就是公主了?我们什么都不是了?我告诉你,你简直就是做梦!无论什么时候,我也是你师姐!我说话你也得听!”
啧,我师姐这暴脾气怕是改不了了。
不管没关系,就是因为她改不了她才是我熟悉的那个师姐。
她喘了一口气,看着我:“你倒是说话啊。”
“我能说话了吗?”
“……让你说你就说,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我:“……哦。”
“师姐,三师兄,四师兄。这件事情你们也不能全怪我。我不是不想和你们说,只是我一想到这件事情直接就和我父皇说了,我本想着我父皇没有明确的答复我就不说出来惹你们心烦了。我也没想到我父皇的速度那么多,第二日直接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不能推卸,只能应承下来,然后……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我师姐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我三师兄看了一眼,她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我三师兄看着我,眉目间一片平静,“你都想清楚了?”
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他问得是什么,于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我一眼,“上战场的后果,你都想清楚了?”
我点头。
他道:“你师姐说话急,但是师姐想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是我们想说的。这件事情我已经写信回碎玉山了——你别担心,我们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只是他们最小的妹妹要上战场,你总要他们得到消息吧。”
我点点,试探道:“三师兄,你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我张张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师姐冷笑一声,“我也没有生气啊,我就是有一些着急。”
见我看着她,她还朝我挤出一个笑,杀气腾腾。
我赶紧别开眼。
我四师兄“唰”地一声展开扇子,“我们都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们都理解你,也能明白你的苦衷,但是小六,作为亲人,有事一起商量不是最基础的吗。还是说,你不拿我们当亲人了……”
“怎么会?”我赶紧否认,“你们一直都是我最亲的人。”
我四师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逗你的。”她看着我师姐,“你还是哄哄你师姐吧。”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我师姐。
她一个人坐在一旁,握着剑的手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成拳,紧紧皱着眉头,察觉到我望过去的目光便松开了眉头,神色速度之快让她整张脸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我师姐看看我,又看看他们两个,恼怒道:“好好好,我自己说,我自己说还不行吗!”
“小六,我就直说了,”她看着我,不似以往那般地随意,反而是难得一见的忧虑重重,“小六,你两位师兄支持你上战场,他们说这是你的责任,是你的使命。但是我不想管什么责任,什么使命,师妹,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师妹。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支持,可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看着你去送死!”
“师姐……”
“白苏你给我闭嘴!我知道你有大仁大义,我做不到你那么无私,这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啊!你是受了伤都要难过的小女孩,你让她去上战场!你们都是打英雄,你们不阻拦。我是小人行了吧,我不开心,我不愿意,我自己来说。小六,你能不能……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会听,你就当我在发疯吧。”
她别开眼,视线落在不知名的一点。
我看着她,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之上,她握着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我能清清楚楚看得到她睫毛在不自觉地颤抖。
房间一时间充满了静谧,以至于我能够听到我四师兄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师姐……”
我看着她,“我知道师姐最好了。我也知道,师姐只是说说而已。”
她要说出来,不然以她的性子定然憋得慌。但是就凭她现在坐在我面前,肯把这些话说出来给我听,就说明她也只是说说而已了。
“不然呢?我不只是说说又能做什么呢?就连你的父母都不阻拦你,我又有什么资格阻拦你呢?”
“有的,师姐是我的姐姐,师姐说话最好使了。”
“最好使?那我不让你上战场,你上是不上?”
“……另当别论。”
她哼笑了一声,“我们今日要对你说的,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一件事。”
她的视线落在了我三师兄身上,我跟着她看过去。
我三师兄清了清嗓子,“我明日会进宫请旨。”
为何进宫,请什么旨?
我本应该问的话,却完全问不出来,我想开口,却发现嗓子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三师兄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知道我懂。
我想张嘴说一声“谢谢”,却怎么也看不了口。
我四师兄看着我,那个在江湖上留下风流浪子之名的人眉宇间依旧是一派的从容,眼神却是坚毅。
他道:“傻瓜。”
战事一日比一日紧张,就连京城中的氛围也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肃穆。出征在即,我父皇封了孟晟官职,又恩准我师兄姐他们随同上路。
京城中当真是没有人了,放眼望去,浩浩荡荡的人马皆是当年的江湖侠客。
都是一腔豪情许给山河大川,将朝堂视之为洪水猛兽的人。
在我想我父皇提出要与林越帆一同上战场的时候,分外忐忑,却没有想到我父皇答应的如此轻易。
我却有些不敢置信了。
我父皇说出那一句“好”的时候,他的眼神分为复杂,隐含了太多让我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甚至没有问我一句原因,就准了我带一个“孩子”上战场。
林越帆的情况十分的不稳定,甚至于他自己都不敢向我保证那个孩童一般的他会不会突然间跑出来——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我甚至于有几分退却,想让他留在京城算了,但是对上他的眼神却是不舍又不忍。
算了算了,有他相伴,就算是兵荒马乱又如何?刀山火海大不了一起闯。
我想过要不要请沐青儿一同前往,但是想了想又埋怨自己,本来就是我将沐青儿骗来的京城,允诺她的事情我没有办到,又怎么好让她陪我冒险。如今就连孟晟都要上战场了,孟家只剩了孟夫人一个主人在家,她却选择依旧留在京城,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习惯了”,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临行前,我父皇查人来寻过我一次,他并不是为了叮嘱我什么,只是为了给我一封信。
一封,来自我师父的信。
说实话,我是生气的,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几个徒弟要上战场了,他定然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依旧是没有现身。
就好像是……不要我们了一样。
我展开的时候手大概是抖的,要不然怎么会耗费了那样长的时间?
信笺里的话不过是寥寥几句,那个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老顽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要不是他那难以模仿的字迹,我都要怀疑这封信到底是不是出自我师父的手。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我却看了很长很长时间,知道我父皇都离开了御书房,直到李公公进来喊我。
我将那薄薄的一页纸塞进怀里,那张纸是有温度的,它的温度一直透过我身上的衣衫,传到我的骨子里,血肉中,那种热度在我身体里升腾,等我站在街上的时候,手心已经冒汗。
我大概会永远记得这一天,我离开京城的前一天,天空中飘着密密的小雨,不像是北方的天气,倒像是江南的如丝小雨,肉眼看不真切的细密,飘荡在空中,不知不觉中湿了行人的衣和发。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像是在赶赴一场隆重又肃穆的宴席。
我自己在房间静静坐着,月色如水通过纱窗洒在地板上,发出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的光泽,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概什么都想了,又大概什么都没有想,后来再回想起这一夜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梦境一般,朦胧的不真实。
直到天色蒙蒙亮,束了发,换了软甲的杨柳来喊我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