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阿珠眼看自己的糌粑口袋空了,心里开始焦躁起来。他在草滩的溪水边烧茶,正要吃饭时,那个满头长发的人又来到面前。阿珠还是热情地请他喝茶——自己的碗胡乱地在溪水里洗了一下(当然是自己先喝过茶之后)。他还把口袋倒过来将剩下的一点糌粑也抖空了:那流浪汉(他在心里这样称呼)用手端正碗,接迎稀薄的糌粑,而眼珠骨碌碌盯着他的口袋。糌粑断断续续地从袋口流出,像草原上开始飘起的最初的那些零落的雪花。吃吧,别客气,阿珠说。那人埋头就吃,似乎并不懂得客气一下。看他一副饿慌了的样子,阿珠忍不住笑起来。然后,两人照例开始寒暄。地面的花朵正在时令中一点点变得灰暗,凉爽的风无情地嘲笑着它们远去的青春。
你这口袋做工真的有些特别呢,流浪汉说。
阿珠想笑,却也抑制住了:一个陌生人竟然恭维一只口袋,真是好笑哦。
那人嘴边掠过浅浅的笑意。
我还要走很远呢,阿珠说,你要到哪里?
我没有目的。
阿珠麻利起身,去牵溪水边啃草的坐骑。流浪汉把长发朝后甩甩,也跟着站起来,屁颠屁颠讨好地跟过来,双眼里柔光盈盈。
当阿珠埋头收拾茶具时,那流浪汉突然说:
大叔,你把口袋卖给我吧?
阿珠诧异地看着他。随即哈哈大笑。
你买口袋干什么?
那流浪汉也笑了,然后镇定地说:我在收藏藏族的生活器具。
阿珠感到稀奇。于是,流浪汉就展览、宣传、文化意义之类的给阿珠说了一大堆。令阿珠觉得更加莫名其妙。
阿珠说,我送给你得了。
流浪汉说:不不,我还是买。
阿珠变了脸色,说:那你给多少钱?
流浪汉还了价:十元。
阿珠佯装生气的样子说:不行,除非你给一千元。
这下轮到流浪汉瞪大了眼。先还送我,这一下漫天要价,莫非他看出什么了?但看阿珠的眼神并不像。于是,流浪汉再次稳住阵脚。他先还价三百元,而阿珠以游戏的心态死咬着说必须给八百元,后来两人终于谈成五百元。当阿珠接过五百元时,心里还在自问:你为一只破口袋真要收那么多钱吗?见流浪汉一副并不心疼钱的样子,便一狠心揣进怀里。
当阿珠骑着马翻过草坡,回头眺望时,只见流浪汉站在溪水边手里摇着口袋嘴里用汉语呼号着什么。这时,一道五彩的虹光围布他的周身,连溪水都映得波光粼粼呢。阿珠抖抖缰绳,双腿一夹,嘴里吆喝道:“跑呀!”坐骑立刻耸耳扬蹄,载着扬扬得意的主人,像箭一般射进另一片草海。
多年以后,阿珠到拉萨朝圣,有一天看到一座建筑物前人山人海,他便也好奇挤上前去,当那些领导剪上一段红绸之后,人们都拥进屋去。他终于在一个玻璃框前停住了脚步:那不是那个长发流浪汉吗?我的照片怎么也放在这里?再看,见照片旁边的柜子里放着一只翻外的口袋。下面的标价,令阿珠刹那间目瞪口呆:二十万元。
当他走出展览厅时,只觉得外面的阳光迷离恍惚,而自己似乎置身于一场梦中,脑袋里嗡嗡地喧鸣着许多庞杂的声音。
他从讲解员的口中了解到:那是个神奇的口袋,是用金丝银线绣成的,世间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