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蓉站在楼梯下,年逾半百,近些年为了两个儿子的事情愁了些,没有早些年那般意气风发光彩照人了。可到底贵妇人的姿态是有的,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掐腰而立,头发盘得规规矩矩,只是面上并不精神,看着宁致辛的样子,只挥挥手让那些保镖压着他回房间。
宁致辛不肯,一脚踢碎楼梯转角处摆放的半人高的花瓶。
碎片四裂,只听得一声尖叫。
里面乱了起来。
原本想要离开的沈希萱顾不得什么,慌忙跑了进去,便见郁蓉捂着手臂,嫣红的血浸透了她的袖子。
宁致辛踢碎的花瓶碎片刚好扎到了郁蓉。
沈希萱低头去看郁蓉的脸,还好没有伤到眼睛,也没刺到脸颊。她翻着包里的手绢,连忙往郁蓉手上包扎着,止住她的血。又叫着旁边的佣人:“快,送宁太太去医院。”
愣住了的郁蓉回过神来,看着手臂上的手帕,又看看宁致辛不甘心要往下跑的样子,不肯让佣人搀扶她起来。
宁致辛终于挣脱几个保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一身酒味未散透,头发乱糟糟的,有些狼狈,他的眼睛却是炯炯有光,只有在看到沈希萱的时候他才会这样。
失控,无法自拔。
“萱萱,你是担心我的对不对?你来找我的对不对?”宁致辛双手握着沈希萱的肩膀,摇晃着她问。
若不是沈希萱双手放在胸前挡着他,恐怕宁致辛就要全然不顾的抱住她了。
沈希萱压下他的手,劝慰道:“致辛,你妈妈的手臂还流着血,先送她去医院,我再跟你好好谈谈。”
“好。妈,我送你去医院。”宁致辛向来都听沈希萱的话。
郁蓉莫名觉得可悲,她的两个儿子都喜欢上沈希萱,大儿子坐牢,小儿子莽撞,就连郁清那样的人,都没能逃脱爱上这个女人的命运。
脸色一寸寸沉下去,郁蓉在佣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沈希萱送着郁蓉上车,郁蓉看她的眼神太让人不寒而栗,她有好多问题想问,却又不能问出口。权衡之中,沈希萱在宁致辛一再要求下坐上了宁家的车。
医院里。
宁致辛清醒了不少,陪着郁蓉去处理伤口,又是道歉又是安抚。到底是亲生骨肉,郁蓉也生不起气来,只叹了一声:“致辛,妈妈希望流这点血,能让你看清楚沈希萱是什么样的人。”
“那妈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呢?”宁致辛问道,手里握着沈希萱的手帕。
看到沈希萱冲进来为他妈妈细心包扎伤口的时候,宁致辛没有哪一刻这样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值得他爱。哪怕倾尽所有,他也要去爱她,护她。
即便所有人都说他莽撞冲动又偏激得像个孩子。
只有孩子才把爱情看得这样黑白分明,爱就要爱到底,不爱就不会多看一眼。
沈希萱是幸运的,可她也很怅惘。每每看到宁致辛,就好像能看到宁致泽眼含温柔的朝自己笑,包容,纯粹,阳光,干净。不像郁清,每一个笑背后都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想到郁清,沈希萱陡然一吓,看了看时间,便要往外走。
郁蓉不喜欢她,她问的问题,郁蓉应该也不屑于回答。而宁致辛,沈希萱觉得,还是不要跟他牵扯不清的好。
宁致辛被郁蓉支开去取药。
沈希萱已经走出几步,郁蓉便出来叫住她,声音漠然,口吻却全然是一个母亲那般恳切。
她说:“沈希萱,今天的事谢谢你。致辛和致泽对你怎么样,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作为一个母亲,我真的不希望你再跟他们有所往来,那样只会伤害到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
沈希萱身子一震,没有回头,放在身侧的手捏紧了裙摆,想到宁致泽,心里募地一酸。
她淡淡嗯了一声。
郁蓉又说:“沈小姐,作为长辈,我给你一个忠告,郁清不是你能驾驭住的人,他比之郁宗全更加深不可测。”她说着,眸色变得深远,郁宗全尚能对郁蓉这个妹妹宠爱有加,顾念亲情不会置之死地,而郁清却不会,他仿佛没有死穴,没有软肋,强大到无人可以撼动。
沈希萱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天色将暗未暗,沈希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打着方向盘,往郁家的方向开去。
车停在别墅楼下,沈希萱却迟迟不想下车。
如果说对郁家而言她是一个可以从沈氏获利的筹码,那沈氏便成了她可以依靠郁清的资本。说来说去,都是她沈希萱处处妥协,全然没有自我。
明明早就清楚自己身不由己,却也会在疲倦之时怅惘一番。
车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一张阴沉的人脸。
沈希萱敏感的偏头,生生被吓得一跳,头被车顶撞得生疼。
见她受伤,郁清也不动作,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沈希萱。
睥睨众生的眼神没有一丝丝情绪,在完全黑下来的天光里,沉得吓人。他棱角分明的脸每一根线条都冷硬得很,说起话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只听郁清清清冷冷说道:“去哪儿了?”
沈希萱还在揉着自己的头,隔着车窗不是很能听得见郁清的话,她打开车门下去,目光触及郁清的眼神没敢责问他吓着她的事,只说:“你刚刚说什么?”
“出去一趟回来,学会装傻充愣了。”郁清丢下一句话,便迈着长腿往前走了。
沈希萱莫名其妙,这时她注意到郁清穿着一身正装,手里拿着车钥匙,分明是刚从外面回来。
难道去找她了?细思极恐,沈希萱拿出手机看了看,好巧不巧,手机已经没电了。
契约结婚,各取所需。
沈希萱明白这一点,也懂得做人的道理,郁家给她帮助,她也得适当的表现一下自己,在郁宗全和杨落言面前,不能太不得体统。想着待会儿要在饭桌上怎么给郁清夹菜体贴问候之类的,沈希萱埋头换着鞋走进客厅。
饭厅里赫然坐着四个人。
相谈甚欢。
在沈希萱不知道的地方,她爸妈和郁清的爸妈已经全然把对方当做了亲家。
不过才几日的时间而已,这熟络得也太快了。
沈希萱一时傻眼,白末年眼尖叫她过去,她便规规矩矩走到四人面前,温顺问候。
杨落言和白末年交换了个眼神,伸手去拉沈希萱,嘘寒问暖:“萱萱回来了,工作很辛苦吧?”
“不辛苦的伯母。”沈希萱笑着,就那么站着,在四个大人眼里像个领了奖回家的小学生。
“还叫伯母?”郁宗全忽然说话了,没笑,也没看沈希萱,让沈希萱猜不透他什么意思,只悻悻地看了白末年和沈啸天一眼,谁知两人都不搭理她,凑在一起夸赞着郁家的房屋设计得极好。
沈希萱只能硬着头皮叫杨落言,“妈……”
杨落言高兴极了,知道她有些怕郁宗全,便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可这台阶,沈希萱真心不想要。
“萱萱,马上就要开饭了,去叫一下郁清。”杨落言拍着沈希萱的手背,温和极了。
白末年这时候说道:“萱萱,郁清可是陪了我们一下午,难得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有孝心,你呀,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希萱默默垂眸,暗道还是她妈懂她,可这戳人就戳心坎上是怎么回事?
她只能在四个已经统一战线的家长诚挚的目光下,踩着拖鞋上楼,一步一步都走得极慢。
郁清的门没关。
沈希萱眼角一跳,郁清是故意留门等着她自投罗网的吧?
可她进门,郁清显然不在。
沈希萱又去书房找,还是没人。
最终她选择回房先换一身衣服,反正郁清那么大人了,在他自己家也不会走丢,说不定待会儿就自己冒出来了。
光明正大的回房,沈希萱如释重负的往床上一躺,摆成了一个大字。
舒服的嘤咛几声,沈希萱抱着枕头,想到楼下的状况,就要爬起来。
“啊!”
楼上的一声尖叫,让楼下的四个年逾半百的中年人,都不自觉的尴尬起来。
慌忙捂住唇,沈希萱警惕的看着压向自己的郁清,冷声问道:“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这里是我家。”郁清刚抽过烟,清爽的薄荷味淡淡喷在沈希萱脸上。
他与她之间,不过一拳之隔。
穿着黑色衬衣的郁清像一头黑豹子似的,眸光危险,双腿曲在沈希萱身侧,一手支在她耳边的被子上,一手勾起了沈希萱的下巴,他充分的掌握了主动权,又一遍问道:“下午你去了哪?”
沈希萱深知郁清这样问,便是知道她去了宁家了,可她讨厌这种被人监控的感觉。
“郁公子,我是自由人,有独立的人格。”沈希萱咬牙。
郁清放开她,笑了。
他笑起来真的好看,像夏日天空中的繁星,点点光芒尽数集聚到一张俊脸上,散发着诱人的危险味道。
沈希萱楞神几秒。
唇便被堵上了。
她脑海中只回响着那日去领证郁清在车上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