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就在沈明谊一回枪的工夫,猛觉得枪杆微震,又“当”的一声,紧跟着一声长笑,声如洪钟道:“沈师傅,见好就收,得了便了,老夫倒要见识见识这位朋友的剑术。”
沈明谊急退一步,只见铁牌手胡孟刚手执一对铁牌,如一道旋风似的,突然横插在中间。然后左手牌一挥,将沈明谊的枪微微一隔。那少年盗贼猛然一窜,直退出圈外。金枪沈明谊满面羞惭,一语不发,也拖枪窜出圈外。
原来铁牌手胡孟刚见这白面少年剑术精熟,沈明谊求胜心切,深恐他贪功致败。遂不敢再延误时间,急忙亮一对铁牌,腾身往前一纵,用了手“平分春色”,右手铁牌猛往敌人剑上一搭,“当”的一声,那少年盗徒措手不及,竟被震出数步,宝剑险些出手。
这白面少年拿桩站稳,转眼向胡孟刚上下打量。但见这胡镖头早将长衫卸去,穿蓝绸子短衣,白布高腰袜子,紧打护膝,脚登粉底绿座福字履,两只肥袖高高挽起。铁牌一分,昂然站定。再看这胡镖头的面孔,面如紫酱,眉棱高耸,双目炯炯,神情威猛。少年盗徒看罢,心知来者是个劲敌,自己的剑术恐非其敌,但也不甘心示弱,举剑一指说道:“这位镖头,可惜你还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怎么施这等卑鄙手法?来来来!咱们一对一,较量较量。”这少年盗徒顿时一亮式,左手捏剑诀往前一指,右手剑“举头烧天”,瞋目喝道:“呔,进招!”胡孟刚呵呵一笑道:“不才这对铁牌,会的是江湖有名好汉,小哥你趁早闪开!”胡孟刚向那年老盗魁一扬铁牌道:“换你们首领来吧。”少年强徒面泛红云,怒不可遏,立刻把掌中剑一摆,急向前欺身进步,左手剑诀一领剑路,右手剑递出去,“白蛇吐信”,直奔胡孟刚咽喉狠点。
胡孟刚稳立下盘,以逸待劳,容得敌剑临近身边,微微一偏头,避开剑峰;左手铁牌疾如风发,往剑上一搭,立刻右手铁牌往外一展,奔向盗徒的“华盖穴”打去。那盗徒稍转身躯,一甩右手剑,“拨草寻蛇”,转向胡孟刚右腿砍去。胡孟刚撤右腿,蟒翻身,狂风扫落叶,双牌齐下,直向盗徒砸来。牌沉力猛,少年盗徒不敢挺剑接架,连忙一弯腰,往斜刺里一窜,刚刚让开双牌。胡镖头纵步前赶,右手牌一展,喝一声:“着!”陡然背后厉声喝道:“别追,看暗器!”一言甫了,早听得“当”的一下,胡孟刚铁牌一展,将一支镖打落尘埃。
胡孟刚双牌交搭,哈哈一笑。忽听贼人队后一阵马蹄杂踏声,那队前排列的彪形大汉,倏地往旁一闪,从背后又冲出五六名强徒。只听一人大叫:“当家的,我们先收拾这个老儿,再去收拾镖银。”立刻有一个提虎头双钩的盗徒,垫步当先窜到。胡孟刚疾看来人,年约三旬,黑脸膛,横眉巨目,凶狠之气全从两眼透露出来。这盗贼左手钩一扬,右手钩往下一沉,瞪目上前喝道:“胡镖头,你不到河沿不脱鞋,你的镖银今天走不开了!”胡孟刚眼看天色已黑,贼党势众,不由怒叫:“鼠辈,胡孟刚跟你拼了。”往前一纵步,铁牌随着身势,照盗徒头顶便劈。
匪人叫了一声“来吧!”身躯向前一扑,双钩往下一沉,向左一领。铁牌手双牌落空,盗徒的双钩已到,贴着胡孟刚的右肩头,向项上锁来。胡孟刚缩项藏头,向右急闪身,双牌翘起,“斜劈华山”朝盗徒双钩狠砸。盗徒一个“绕步撩阴”,双钩斜探。铁牌手急展右手牌,往外一封,两下各自抽招换式。胡孟刚看敌人招术是谭门真传——“十二路卷帘钩”,勾、拉、锁、带、擒,拿、捉、提;手法确有独到之处。自己铁牌虽重,也不敢被他双钩拿上。盗徒若是高手,就能借力打力;铁牌倘若被他捋住,势必脱手。胡孟刚忙展开“六十四路混元牌”,进攻退守,上下翻飞,一招一式,迅若飘风,专攻敌人要害。两人拆到三十余招,依然不分胜负。胡孟刚乘间卖了一个破绽,双牌左右一分敌钩,前胸故意卖给对手。这盗徒以为铁牌手失招,急将双钩往里一合,钩钻双双点向胡孟刚的“华盖穴”。哪知胡孟刚正是要他这招,身躯往后一仰,“巧踹金灯”,右脚向敌人“丹田穴”猛踢。这一脚如果踹实,盗徒顷刻殒命。这盗徒贪功欺敌,身已迫近,见这招来得凶狠,想躲是来不及了,忙向右一拧身,“噗”的被踹在左胯上。这盗贼踉踉跄跄,窜出三四步,急用右手钩一点地,方才幸免躺下。
胡孟刚一平身,抡牌追去。突见对面黑影一闪,快如飞鸟,窜过一个人来,身躯往下一落,飘飘然坠地无声。这时节暮色沉沉,胡镖头倏然收招,一挫身,向后倒退出两步,双牌护身,然后闪目细辨来人。
来人正是那豹头年老的盗魁,身上依然不脱长衫,手上依然擎着旱烟袋,正当胡孟刚面前,悠然站定,向胡孟刚一指说道:“胡镖头武功卓越,非比等闲,老夫不才,愿在方家面前领教。来,请你赐招!”
胡孟刚将铁牌一分,“大鹏展翅”立住门户,向这老人朗朗发言道:“线上朋友,你既然如此相逼,胡某只好献丑,请你准备好了!”双牌一错,往前进了半步。豹头老人微微一笑道:“好,你就请进招吧!”
胡孟刚复张双眸,往敌人身上一瞥,又往下一扫,瞥见敌手空空,仍只握着那支烟袋。胡孟刚倏将双眉一挑道:“呔,朋友,我胡孟刚浪迹江湖,纵横数十年,从不敢小瞧人,也不肯欺负人。朋友,你既不用兵刃,胡某焉能让你空手对招?你要想过拳术,胡某只有也把兵刃收起。”说罢,一回头,将双牌交给镖师戴永清。然后摆好架式,静观敌人动静。
那豹头盗魁微微点头道:“胡镖头不愧英雄二字。”遂将手中旱烟袋,往前一递道:“胡镖头,你来看,老夫的兵刃就是此物。老夫就凭这支烟袋闯荡江湖,不值得换用别种兵刃。胡镖头,我还是请你亮牌进招!”铁牌手胡孟刚须眉皆张,勃然大怒,心中暗想:“我胡孟刚一对铁牌,会过多少知名的英雄,想不到在此地遇见这么一个骄慢无礼的强人,竟把我视同无物!这未免侮人太甚了。罢罢罢!我就跟他拼了吧。”胡孟刚正要捻拳上前,戴永清急忙插言道:“胡镖头,抡牌上吧!不是咱们不懂情理,这是人家要卖弄一手。”
胡孟刚道:“对!”立刻昂起头来,对那盗魁瞋目发话道:“朋友,你既然没把我胡孟刚看在眼里,要用这一支烟袋,来赢我的双牌;这是你自己情愿,休怪胡某无礼。”遂一回身,急从戴永清手中接过双牌,厉声叫道:“朋友,你接招吧!”说到这一句,进步欺身,掌中铁牌向前微推,将到敌人面前,倏举左手牌,照那盗魁面门虚点,右手牌“力劈华山”,倏然砍下。
那盗魁不慌不忙,容得铁牌堪堪砸到面门,微微偏头,铁牌立即走空。这盗首却随手将烟袋杆,照胡孟刚的铁牌上一搭,略往下一按,复又往外一推,立刻奔胡孟刚的“云台穴”点去。胡孟刚铁牌往下一沉,顿觉这老人的烟管力量颇为沉重。胡孟刚两膀一挺,至少也有五六百斤的膂力,竟被小小一支烟管按下去,想见这老人腕力沉猛。胡孟刚又见他这只烟管,竟向自己穴道打来,不由心中一惊;怪不得此老贼神情骄横,果然是个劲敌,他不止于腕力强,原来擅打穴之术。胡孟刚这时已看明老贼那乌黑的烟管并非竹木,乃是纯钢打造的。
胡孟刚越加小心,敌人烟管又到。胡孟刚急用“梅花落地”式向下一扑身,随即用“进步连环”,将身躯一弯,倏地一个盘旋,双牌横展,直向盗魁的腿肚打去。那盗魁搂膝绕步,“倒洒金钱”,向后一甩腕子,烟管挟着一股寒风,斜向胡孟刚“左肩井穴”打来。胡孟刚急将双牌一扑,突照烟管猛砸过去,想要把烟管磕飞。这盗魁早已抽招换式,往旁一错步,斜走偏锋,照胡孟刚肋下再点来。胡孟刚挥动双牌,微微闪身,左手牌封住烟管,右手牌一展,直砍敌人手腕。这盗魁却又收招反攻,直取上盘,铁烟管“金蜂戏蕊”,奔胡孟刚咽喉下二寸六分的“璇玑穴”打来。铁牌手凹腹吸胸,闪过这一招,将双牌往前一抖,“黑虎伸腰”,分向敌人两肋急点。盗魁一翻身,一个败势,身随势转,倏地由左一个旋身,已袭到胡孟刚的左侧身后,铁烟管直点后心的“灵台穴”。铁牌手双牌落空,顿知输招,不待敌到,身子往右一倾,左手铁牌猛然向外一甩“白鹤展翅”,照铁烟管磕去。那盗魁见胡孟刚应招迅疾,心中暗暗佩服,便一退步,赶紧收招。这一次胡孟刚却未容得敌人变招,身躯翻回去,往右一旋,右手铁牌“铁锁横舟”,向敌人右肩削来。胡孟刚这一招急如电火,盗魁倏地往左一扑地,铁牌挟劲风,刷地擦着头皮而过。盗魁勃然大怒,铁烟袋趁势往右一探,喝一声“打!”直向胡孟刚左脐旁一寸五分的“商曲穴”点来。胡镖头忙将左手牌,往烟袋上一挂。不料敌人这一招虚实莫测,突将右腕微沉,改奔“命门穴”打去。胡孟刚身手矫健,极力地拧身绕步,直抢出好几尺,才躲过这一招。铁牌手胡孟刚蓦地脸上一阵发热。那盗魁又一个箭步,紧冲过来,舞动这一支烟袋杆,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地拿来作点穴镢用,专打二十四处大穴;忽又拿来当五行剑用。突击变化,迅捷莫测,烟管到处,全是直指要害。铁牌手胡孟刚不敢大意,将一身绝技全部施展出来:劈、砸、拨、打、压、剪、捋、锁、耘、拿,铁牌一招一式稳练沉着。那盗魁更是身形轻快,招术圆熟,吞吐撒放,撤步抽身,动作都非常犀锐无匹。这种外门的兵刃,练武的人罕见运用。这盗首却能把这一支小小烟袋杆,舞弄得风驰电掣。胡孟刚提起全副精神,狠命扑斗,却只能和盗魁打个平手。他满心想将烟管磕飞,只是磕不着。
这时候,天色越发晚了,也就是刚刚辨出人的身段来。一个镖头,一个盗魁,各用纯熟的招术,你攻我拒,战到三四十合,不分胜负。镖行这边,除九股烟乔茂、双鞭宋海鹏,在后面保护镖银、轿车外,前面是铁掌黑鹰程岳、金枪沈明谊、单拐戴永清等人。盗贼那边,人数出没不定,约有三四十人。双方副手都持兵刃,立在圈子外,聚精会神地观战,提防对方的暗算,照护着自己的首领。胡孟刚与那盗魁,又斗了一二十合。忽听竹林中,吱吱地又起了一阵呼哨声,声声凄厉。胡孟刚虽然久经大敌,但到这种境地,天色已经很晚,劲敌又复当前,苦战不下,不由心中有些惶急起来,在黑影中舞动双牌,力持镇定,竭力来抵挡这个盗魁。二人又战过二三十合,盗魁功夫精熟,毫无破绽,而且气充神定,应付裕如。胡孟刚心中焦急,可是仍不示弱,把双牌运用得霍霍生风。盗魁这一支烟袋管更是神出鬼没,一招紧似一招。又斗了一刻,铁牌手双牌翻飞,专寻对手的破绽,只是不得下手处。忽然见对手也似焦躁起来,用了一手“金鸡点头”,烟管虚向胡孟刚面门一点。胡孟刚觉得有机可乘,急用双牌一封。不料这盗魁虚实并用,变幻无常,蓦地将这烟袋管往回一撤,复往后一斜身,“大鹏展翅”,烟管突向胡孟刚的“分水穴”点去。胡孟刚双牌已封出去,急切间缓不过招来,见敌人烟管已到,避重就轻,连忙一拧身。这盗魁真个厉害,将招就招,往前一送,烟袋锅直点胡孟刚左股“浮稀穴”。胡孟刚虽不精点穴,却久涉江湖,又听老友十二金钱俞剑平讲究过;自己一招扑空,骤见敌人点到要穴,眼看要受重伤,便倏然往外一挣。胡孟刚可惜闪避稍迟,顿觉左股发麻。胡孟刚自知失利,忙将双牌虚晃,转身往旁退去。豹头盗魁陡然喝道:“哪里走!”烟袋锅“金龙探爪”,又向胡孟刚的后心“志堂穴”点来。胡孟刚已受微伤,右腿不灵,再想闪退,已经力不能及;被这盗魁的烟袋锅顺手一落,在“志堂穴”上,又点了一下。胡孟刚急急闪腰不迭,猛听耳旁大喝道:“躺下!”他脚步踉跄,向前撞出四五步。到底胡孟刚武功不弱,能胜能败,身躯晃了晃,立刻挺腰往旁一退,竟未躺下。那盗魁却又一阵风追到。
这一边,镖师金枪沈明谊、单拐戴永清、铁掌黑鹰程岳,一齐大惊,连忙纵身飞窜上前,接应胡孟刚。不想镖行中人一涌上前,那群盗也一涌上前,黑影中各挺兵刃,捉对儿厮杀起来。
群盗中突然有人连打两声呼哨,立刻竹林中,有人接了两声。呼哨响过,顿时一片马蹄声响,从那竹林后面,又闯出一彪马贼。暮烟朦朦,也分不清是多少人。人影绰绰,蹄声“得得”,盗群中火光连闪,只见有胖瘦二老贼手举孔明灯,当先开道。这马上强人仿佛全是短衣装,小打扮。另有几个领队的强人,骑着马,手持明晃晃利刃,指挥党羽,分两路扑奔镖驮子,包抄过来。
当此时,护镖的众镖师,镖行的四十名伙计,以及缉私营巡丁,一见强人全伙扑出,不由得个个红了眼,眼睁睁见到镖银即将失落,身家性命攸关;大众暴喊一声,各亮兵刃,往前迎堵。先是缉私营兵开弓放箭,跟着双鞭宋海鹏、九股烟乔茂挥刃上前。但怎当得来人是马贼,往前一冲,双方立刻迫近,混战起来。强人中有几个好手,把宋、乔二镖师,先后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