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临江大军已经收拾妥当，当初浩浩荡荡赶来，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具是无畏，他们清楚他们即将面对的死伤，他们很清楚他们肩负的责任……
无知者无畏，这话应是不可信的，每一个无畏之人，都该是清明之人！他们知道所做的一切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却还是一往无前地去做！
青泥盘一场场的厮杀犹在眼前，战场上血肉横飞，断肢残垣都被冬日里的一场大雪严严实实遮住……天与地，仍是一片银白……
当日他们为保家卫国，抱定一颗必死决心而来！今日赵鑫谋逆，陛下被禁，他们唾弃赵鑫的同时，对那高座上碌碌无为的君王也深感失望……
而支持他们始终如一，坚定上前的那个绝代风华的女子此刻端坐在白马上，一身暗红色盔甲披风飘扬在身后，目光坚毅，神色凛然……
这是指引他们上前的旗帜，这是他们心中最坚定的信仰……
可是他们不会知道，此刻站在他们身前，指引他们的前进，被他们奉若神明的女子，在不久的以后，会成为天下的罪人……
云梦凡端坐在白马上，举目望过去，有年轻，有年老，唯一共同的特性便是眼底的风霜，经历这一番生死，也是难怪！云梦凡经历的战争并不少，但这一次却是最艰难的一次！每一次战争都让她殚精竭虑……燃到深夜的烛火陪着她度过一个个举步维艰的夜！没有谁能够感受她心中的煎熬！
“众位，奸臣谋逆，圣上危在旦夕，都城动荡不安，吾等唯有回都铲除奸臣，营救圣上，方可解救临江于水火之中！”云梦凡底气十足，清亮的声音萦绕在每个人耳边，“此刻回都，我们面对的不再是敌人，而是昔日我们的同袍，他们被权势蒙蔽了双眼，他们忘记了忠诚二字！
将士们，随我回都，唤醒可以唤醒的，铲除该铲除的！”
“是！是！是！”
三军齐呼，声声震天，玩啥呢女子便是他们的神祈，他们跟随她，信服她，相信跟着她可以建功立业，可以保家卫国……
临江大军风风火火撤去，如同落潮一般，潮起潮落，皆是汹涌澎湃……
宇文毅，柳希恩，慕潇三人站在山上，远远便望见白雪皑皑中一身红甲炫耀的她，她的声音飘飘忽忽传来，随即便响起临江大军如雷的山呼……
宇文毅眼里带了微不可闻的愧疚，他知道，接下来他的所作所为会将她推上妖女的位子……纵然她默许，纵然他依然上前，但还是有一丝愧疚，对云相的愧疚……
慕潇眼里便是浓浓的心疼，寒冬腊月，她强撑着病弱的身子携着一颗支离破碎额心，承受着这些原不该承受的一切……记得昔年自己背懒于学艺，师父告诉他，学好这一切便能保护所有自己珍视之人……可是如今，他学好师父传授的每一样，甚至师父不曾教过的他也拼了命去学……机关算尽，却为何仍然保护不了自己珍视的人？大师兄重伤以致内力尽失，小凡……身与心具是鲜血淋漓，甚至清绾也不得安宁，终日只能待在神医谷中……
柳希恩眼里是浓浓的眷恋，眼神胶着在那红影身上，直到她消失在茫茫天地之中……
“我想，牧城该是时候动手了！”
柳希恩突然开口，眼底浮上一抹阴霾……
宇文毅慕潇同时转头看向他，这个时候么？
“给我人马，我要去牧城！”柳希恩看向宇文毅，眼底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他等不及了，十一年前他在等，告诉自己，等把这龌龊肮脏的一切都处理好后，再来面对这个灿烂如骄阳的女子……六年前他在等，看着她失去自己爱人后痛不欲生，他却也以一个哥哥的身份站在她身后，给予她力量，相信时间会抚平一切……两年前他也在等，任由她与他为敌，任由她穿梭在烽火战场，只在她危在旦夕时不顾一切前往，救她于水火之中，却仍不让她知道……后来，看她失去那个被她一直以来视为哥哥的人，看她送走那个由她一手养大早已当做亲人的红马，看她失去那个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为了她甘愿放弃忠诚的男子……他依然告诉自己，再等一等，等他解决好一切，将心中最隐晦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清除……
可那日，看到满头灰发，憔悴不堪的她时，他慌了……今日，看见慢慢消失在白茫茫一片中的她时，他怕了……
他感觉她离她越来越远，他感觉她似乎要随着这飞雪一般，融化了去……他怕了，他不能再继续等了，就这一次，就在此时……
所有的轨迹他们都已经商讨妥当，他在与不在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他希望他们下次相见，她不再是临江右相，他也不再是郢国相国！他此去解决完所有的一切，将内心深处最深最深的不堪除去，以后不再有任何顾虑，对她坦诚一切，褪去一切光鲜，将这个包裹在温润如玉，慈悲心肠下的所有的肮脏不堪，全都展现给她看，祈求她的原谅，原谅他懦弱害怕了这么多年，退缩了这么多年，辜负了她这么多年……
纵然那时，天下人骂她妖女，纵然那时，慈悲的柳先生，干净的柳希恩不复存在，他仍然会执起她的手，面对天下人的目光……
“不能再缓缓吗？”宇文毅开口，目光里俨然带了几分渴求……他很清楚，等到牧城的事情一了，等到柳希恩心中那不为他人所知的心结打开，他便不会再有所顾忌，不会再对云梦凡躲闪………
她回都为他献上半壁江山，他入牧城解开困住他半生的魔障……
那时天下已定，他心中再无任何顾虑，而她也早已敞开心扉……那时，是他君临天下之时，也是他们携手离去之时……
他同他，九年相伴，并肩作战，从郢国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到令天下侧目的太子，从太子再到掌握大权的皇帝，再是取下郢国手握半壁江山……
这一路走来，若没有柳希恩和慕潇，宇文毅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何种境地，他自然有自信，哪怕没有他们，他也可以一统天下，创不世伟业，然而那会是多久以后呢？九年，他可以吗？
而云梦凡，是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真心爱过的女子！再未遇到她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如父皇一般如此爱上一个女子！从失去母妃之后，他这许多年过的实在太艰难，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本以为所谓爱情的火焰早已熄灭……可是这世间有一个云梦凡……
他曾对她敞开心扉，他也曾放下骄傲乞求她不要离开，他曾以后位相待……他曾幻想过和她举案齐眉的生活……
然而她就像一阵风，一朵云，一场梦一般……风过无痕，云散无影，梦醒无踪……
这次分离，再次相见，也许就是永别，相伴九年的知己，挚爱一生的女子……再次相见却还是永别……
纵然彼时他贵为天下的帝王，却也绝对拦不下他们二人……
柳希恩定定望着他，缓缓点头，“已缓了太久，不能再缓！”
四目相接，无需言语，便明白他的坚决，哪怕他派兵，哪怕他不同意，也无法拦住他……而如此知他，一路这样走来，他又怎会拦他，若拦他那他可还配和他以知己相称？可还配坐拥这个天下？
他不会拦他，他的胸襟不允许，他与他之间的情谊不允许，他的骄傲不允许……
“好，”宇文毅沉沉开口，抬眸看他，“牧城有守军三万，我给你五万精兵！”
柳希恩投以感激目光，随即移开眼，远远望向云梦凡离去的方向……小凡，小凡，再等一等……
冰天雪地里，柳希恩的身影显得单薄，隐隐有戾气从他周身溢出……每每提到牧城，柳希恩就变得与平日不一样……
牧城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柳希恩没有向他们提过，他们也没有查过，这是对他的尊重，这是他们对他的尊重……
“大师兄，无论如何，我们永远在你身边，我在，宇文在，小凡，也在……”
慕潇轻轻搭上他的肩，温暖的手掌徐徐传去温暖和力量……无论如何，他们都在，无论牧城里到底藏着他怎样的秘密，他们都在他身边，所有的一切，他们都会和他一起承担……
柳希恩唇间轻轻一扬，一抹温暖的笑浮在他唇角，“好，你们都在，这就好！”
人世间有的苦痛只能自己一人承担，而有的苦痛，却可以与他人一起承担………
他们都会与他在一起，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愿意…………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他隐瞒了什么……
只要是他，只要是柳希恩，只要他们是宇文毅，只要他们是慕潇，只要他们是云梦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