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从那次遇着醉酒后的他,走在这街上,就多了份期盼,多少次,她幻想着能突然遇着他。喜欢素面朝天,从不把化妆看得很重要的李馨,居然在手提袋里经常带着口红等化妆品了,放学回家,总要描描眉,有时候对眼影的搭配要斟酌很久。同事打趣地问她是不是老公在银行工作就这么紧张。而她对同事的玩笑不在乎,好脾气的笑笑。过去对穿什么衣服,她都凭着喜好,不怎么喜欢动脑筋研究,但现在要在镜子前左顾右盼,希望好好打扮自己,以一个高贵得体的包装,让自己能顾盼生辉,因为她知道有一个她心上牵挂的人,可能随时出现在她的面前。无论从家到学校还是从学校回家,她都要认真地照照镜子,她知道每一次都有可能与她想见而又怕见的初恋情人席春波遇上。她很恨自己,明明下定决心要疏远他,可是经常却盼望能见到他。
想见又怕见,这个沉重而喜悦的心理压力,已经完全搅乱了李馨的生活。有时候,她很烦,恨自己没有出息,干吗被席春波这样左右情绪呢?可是恨归恨,又情不自禁地希望遇着。有好几次,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马上怦怦乱跳,以为是朝思暮想的人了,可是,当这人由远而近,仔细一看,认错人了。
几次这样过后,李馨越来越沮丧,觉得自己好比是被席春波扯上了半空,突然又掉到了深渊里似的,她对自己这种忽惊忽喜忽失望的心情,觉得很委屈。
我为什么就这么没有出息?为什么就这么难以忘记他?我这样想他怎么对得起老公?李馨觉得她虽然行为上没有出轨,可是思想上已经背叛老公了,她于是很自责,很痛苦。人就是这么奇怪,她的思想行为根本不听从她的意志指挥了。
李馨怀疑是不是在梦中,就下意识地用右手掐了一下左手,有疼的感觉,当然不是梦了,她还暗笑自己,怎么搞得与小说中的一些情节相同呢?现在应该肯定的是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初恋情人席春波,这张熟悉的标致的脸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中。
由于多少次的渴盼与失望,李馨已经认为在这路上不会遇着他了,她已经没有了要迫切遇着他的想法了。唉,造化弄人,想见见不着,认为不会见了偏偏见着了。她现在不仅是素面朝天,还在工作一天后显得最疲惫的时候遇着了他,她当然要六神无主,要惊慌失措了。
一声亲昵的“馨”的呼唤,在寂静的夜晚的街道上犹如深山幽谷中巨大的回音,又似惊雷震耳欲聋,显得分外清晰。
李馨的记忆复苏了。不能忘记在高中紧张的学习间隙,对于恋爱中的李馨来说,席春波在没有同学觉察的情况下,在耳旁轻轻呼喊一声“馨”时,她会觉得柔情似水,情意绵绵,这声呼唤会在她的头脑中反复播放,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上课开小差想他很久。
此刻,李馨勇敢地抬起了头,席春波清晰地站在了她的眼前。她强迫自己必须定下神来。是啊,即使心如鹿撞,也得故作镇静了,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发呆下去啊。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在家休息?承包的工程有消息了吗?”
这么简单的开场白,李馨竟然觉得很艰难才说出了口,她自己都觉得问话欠妥当,忙尴尬地低下了头。其实在黑沉沉的环境下,她是没有必要难堪的,席春波是不可能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的。
“你遇着我还觉得奇怪啊?我不是喝醉酒专门在这路上等你出现吗?工程会承包到手的,我今晚就是为工程在请人吃饭。唉,这些当官的,他们哪里是为老百姓谋福利啊,个个胃口不小,吃少了拿少了,再优惠的方案都承包不到手的。”
席春波在投标前以为方案造价最优惠,工程就自然该承包到手,哪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当然要发牢骚了。
“你就放弃吧,何必一定要承包呢?去承包赚钱的项目。”
“我说过我要亲手建设步行一条街,为着纪念我们的初恋。”
李馨的鼻子顿时酸酸的,难过地低下了头,声音哽咽地说:“你何必呢,为了这工程,夜深了,你还在回家的路上,不值得这么辛苦的。”
“是吗?既然夜深,你怎么还没有休息?你不是比我更辛苦吗?”
席春波没有察觉李馨的情绪变化,微微带着嘲讽与好奇的目光看着她。
“我……唉……我……”
李馨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了,是啊,这么夜深了,还走在回家的路上,人家是开着宝马车,自己是孤身一人走路,想到此,喉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了。
席春波笑了笑,幽默地说:“我不算很晚回家,你不是才下班吗?”
“我是迫于生存压力啊,不工作不行的。”
为什么站在初恋情人面前会这么委屈?这么难过?李馨平时在同事面前不是还因为老公在银行工作心理上觉得高人一等吗?
当然局外人都知道这关键所在,李馨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接受她还爱着席春波的事实。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把眼前相见的情景看着平常生活中偶然遇着的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对待。
席春波带着微笑与调侃的语气说:“不会吧?迫于生存压力?你老公不是在银行工作吗?在银行工作都没有钱用了,我们这些小民百姓不早就饿死了?”
席春波的话说得李馨的心情开朗了些,她于是就开玩笑了:“可惜银行是国家的,要是我私人的,我肯定不工作了,天天去游山玩水了。”
席春波深情地瞥了她一眼,笑着说:“银行虽不是私人的,但家里有人在银行工作,也不至于被饿死的。”
“社会主义国家,谁也不会被饿死,这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体现。”
席春波以不无讽刺的语气说:“我的政治学得不好,不懂这些道理,你不要对牛弹琴了。”
李馨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尴尬地笑了笑。
席春波不再开玩笑了,态度很认真地问:“你老公怎么没有来接你?”
“我天天回家都晚,他不可能每晚都来接。”
李馨的话是想为丈夫开脱,王伟其实一次都没有来接过她,无论她多么晚回家,他最多在不放心的时候打个电话问问。
席春波叹息了一声,以很担心的语气说:“夜深了,单身女性走在街上是很危险的。”
李馨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就说:“这路,我经常走,很熟悉的,不害怕。”
“上车,我送你回家。”
李馨本想拒绝,但说出口的却是:“夜深了,你还要回家,不麻烦了。”
天,这不表明了态度希望他送自己回家么?
“什么夜深,你还刚下班,再说能送送你,是我的荣耀,这样的机会,我不会放过的,你就不要客气了,上车吧。”
李馨真猜不到这些话是恭维还是奚落,嘴上想说句拒绝的话,而身体不受控制似的走到了车门前。
席春波忙为她拉开了车门,她坐在了汽车里,还在回想这些话的含义。唉,席春波随口一句话,可以让她想它的含义很久,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女人只要爱着一个男人,她的一切就被对方主宰了,她已经失去个性了,那个男人永远是她心目中的超人。
既然车子向前开了还掉转车头回来,是他认出了我不想放弃这难得的相遇机会?是他忍不住对我的思念想看看我?是他看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夜深人静的街头可怜我才送我回家吗?那这就好比是有些人在路上看见一只无家可归的弃猫弃狗后,恻隐之心顿生,于是把它抱回家。李馨胡思乱想着,心情郁闷极了。她觉得她的地位还不如一只弃猫弃狗,因为席春波根本不会把她抱回他的家,只是送她回她的家。
泪水在李馨的眼眶里打转了,她不仅自卑而且觉得很委屈,还很尴尬,于是就不自在地搓着双手。
席春波一个微小动作,一句佳琪常常的话就会像一颗定时炸弹似的,让李馨坐立不安,惊慌失措,这种情况,实在叫她难以忍受。
两个人都表演沉默是金了,气氛很沉闷,一阵阵的难堪袭来,更使得李馨焦躁不安,她本想说句话打破难堪的沉默,但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她真希望席春波能说说话,短短的路马上就要到了,如果相见而没有机会交谈,她会觉得遗憾的,可是她又怕席春波开口,因为哪怕是任何一个没有含义的微小动作或者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都会立刻令她思潮起伏,感情的潮水犹如打开了闸门的洪水,狂泻而下,势不可挡。
世事无常,沧桑变化,他俩绝不可能回到过去亲密的恋人关系了,只能如同陌生人了,相逢只是片刻,随即就又分离了。
像有一把锋利的剑刺进了李馨的心窝,她的心在流血,眼里盈满了泪水。
幸好席春波在专心开车,没有觉察到她的异常。
“这些年,说什么减负,不说还好,说了反而学生老师的负担大了,加班加点,大搞题海战术,学生老师怎么会不累?这样搞下去是不行的。”席春波气愤地抱怨了。
“唉,减负减负,越减越重,这样做的结果是学生厌学,老师厌教。”李馨很感慨地发牢骚了。
席春波谈她的工作,她觉得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这应该是正常的,难道他会再说些甜言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