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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青青

夜很快白,如受风吹。

女孩讲了一个故事,但故事并非真的故事,倒像是她的往事。因而她的泪是真的,她的恨亦是真的。

故事中的女孩,名唤傅青青,家住七里镇西的一个偏僻渔村。渔村很小,只有三五户人家,沿河而居,以打渔为生,日子虽清贫些,倒是自在逍遥。忽有一日黄昏,青青在河边洗衣,瞧见河对岸闯进一队人马,为首者自称是镇上的贾捕头,追捕疑犯而来,因腹中饥饿,故来索食。渔民热情好客,以最好的食物款待来人,不曾想这位贾捕头见青青貌美,色心顿起,青青不从,他竟心生歹意,屠杀全村,只有青青与弟弟跳入水中,侥幸逃生。

那时黄昏,黄昏落残阳,残阳艳如血!

傅青青低垂着头,哽咽道:“你们一定想不到,渔村的桃花有多美,渔村的河流有多美,可就在那个黄昏,就在那一刻,花瓣蘸满血,血花流进河,河里都是血,我与弟弟跳进血河,才苟全性命……”

话音未落,她已泣不成声。

原来,这才是女人真正的哭声!女人的哭声非但不可怕,反倒叫人心疼,令人心碎,只因她的哭声里有无助,有绝望,有毁灭希望。

白玉笙很喜欢听故事,却宁愿从未听过这个故事。每个故事背后都有一个真相,真相之所以躲在故事背后,只因太过丑陋,见不得光。贾不平就是一个丑陋到见不得光的人,江湖上称他作淮南第一名捕,殊不知他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一只恶狼,一只色狼,一只贪狼。

他有着人的面,却藏着兽的心!

白玉笙不会安慰人,尤其是面对一位遭遇如此凄惨的女孩。他只轻拍傅青青的肩,毅然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报仇!”

他很少许诺,可一旦许诺,便要兑现,哪怕是付出生命!

他岂止要帮傅青青报仇,他还要救出张长生。从捕快与贾不平的对话看,那个被抓的胖小子极有可能是张长生。张长生撕下悬赏告示,正是因为自己,他不能陷自己的兄弟于危险而不顾。

一念及此,他握紧剑。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师父用剑杀人,是为救更多的人。他想救人,但他不想杀人。道生万物,鸡为万物之一,是以他自小便不敢杀鸡;人亦为万物之一,他更不敢杀人。在他看来,杀物者,有违道。

若道是约束,他情愿受囚。

何况他不会武,若是莽莽撞撞提剑冲到贾府,只怕未进门,便会被贾府护院拿下。到那时,他非但救不了人,还得搭上自己的命。

但他管不了许多,决心冒险一试!

他要用秋霜剑,使出师父传授给张长生他们的招式。他看过十年他们的招式,他清楚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那些招式一直在他脑海,从未离开。他只抱定一个信念:一定要快,像师父那样快。

师父常说,当你足够快时,你眼里看到的都是慢。对敌时,当你的对手慢下来,你就能看清他的所有招式。以快制慢,立于不败。

燕公子在熟睡,傅青青亦在熟睡。

于是,他轻轻走出庙门,走向外面的世界。师父常说外面的世界较盗匪还凶恶百倍,如今的他正是要孤身一人,去对付较盗匪还凶恶百倍的世道。但他刚走不久,便有人在身后喊他。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燕公子。

燕公子伸伸懒腰,随口道:“怎么?某人想抛下我?”

白玉笙没有回头,眼睛盯着前方,毅然道:“我回小镇,打探消息。你放心,我很惜命,不到走投无路时,不会去拼命。”

燕公子道:“你真想替那女孩报仇?贾府养着数百名护院,个个都是好手,镇上捕快也有数十人,你若如此冒冒失失的去,只怕会白白丢掉性命。等等……”话说一半,他似想到什么别的,没好气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吧?”

白玉笙急得连忙回头,辩解道:“燕兄,你莫要胡说。我与她只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你说的那样。我回镇上,自然有我的原因。”

燕公子追问道:“有何原因?”

白玉笙正是不想再麻烦燕公子,才决定孤身一人回镇上。对于燕公子的追问,他只能听耳不闻,抬起脚,便继续往小镇方向走。但燕公子却是凌空一跃,跃到他的身前,拦住去路。

燕公子眼睛骨碌碌一转,故作生气道:“当初是你找我帮你查案,我既已答应,便要查出真凶,否则便是失信于人。如今案查不成,你想甩开我,却没那么容易。你若不告诉我,我偏不让你走,你知道我的手段,我若有意不放你走,你自信能走回七里镇?”

白玉笙急道:“燕兄,我真的有急事,非走不可。”

燕公子把扇一横,坚决地道:“你得告诉我,我才能放你走。另外,我曾答应你要查出凶手,便一定要做到,所以在此之前,你得好好活着。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白玉笙妥协道:“好吧,燕兄。我回镇上,去找个人。”

燕公子道:“谁?”

白玉笙道:“嘟嘟胖。”

燕公子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白玉笙道:“不瞒燕兄,昨夜在贾府,你走之后,我曾偷听到一名捕快与贾不平的对话。捕快说他们在巡街时,抓到一个撕悬赏告示的胖小子,我怀疑那个胖小子就是嘟嘟胖。”

燕公子听罢,微一皱眉,故作生气道:“你竟然一直瞒着我,实在可恶,可恶至极,不过……”他话锋一转,抛出几个实质性的问题:“你打算如何找他?总不能在街上喊‘死胖子,你在哪里’,只怕到时候喊不来死胖子,却招来捕快。还有,若那胖小子果真就是你想找的死胖子,你会怎样?劫囚?以你的能力,只怕刚走到牢房门口,便会被抓。”

白玉笙虽答不上,却很不服气,争辩道:“我可以向乞丐打听,你曾说过‘欲知白日事,只需问乞丐’,乞丐一定知道嘟嘟胖的下落。如果那胖小子果真是嘟嘟胖,我就……就去投案,换出嘟嘟胖。”

燕公子听罢,猛地用折扇敲他的脑袋,生气道:“呆子,你简直是个书呆子。更夫不是你杀的,为何要投案,纵是你投案自首,贾不平亦未必会放过死胖子。确切说来,你若投案自首,反倒会害死胖子。”

白玉笙大惊,急问:“为何?”

燕公子道:“你若去投案,便等于承认你与那死胖子是一伙的,以贾不平的为人会轻易放过你的同伙?何况……”

白玉笙道:“什么?”

燕公子敲着折扇,脸上微红,讪讪道:“何况我把贾府的小金库彻底搬空,他肯定将这笔账一并算在你头上。到那时,你若交不出金银,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们?”

白玉笙顿时泄气,只得问:“那我该怎么办?”

燕公子道:“很简单,找出真凶。”

白玉笙问:“怎么找?”

燕公子却不作答,反问他:“你记不记得昨夜在贾府时,贾富贵曾提到一个卖消息给他的人?”

白玉笙恍然道:“不错,有这个人。”

燕公子道:“更夫一死,贾不平就出现,足可证明贾不平有提前收到更夫将死的消息。我不信传消息之人能事先预判到更夫之死,要么他认识凶手,并且知道凶手要去杀人;要么他自己就是凶手,杀人后栽赃嫁祸给我们。”

白玉笙道:“不错,我早就觉得可疑,却不知如何能找到那个人?只有贾富贵知道,但很显然,他不会告诉我们。”

燕公子眼睛骨碌碌一转,笑道:“可不一定,我偏要让他心甘情愿说出一切。”

说话间,他走上前,附在白玉笙耳边小声说出他的计划。他在说,白玉笙在听,连连点头。在白玉笙看来,燕公子果真绝顶聪明,不论多么复杂的事,他总能找到破绽。但他觉得燕公子太过小心谨慎,此处只有他俩,实在不必如此低声细语。

他正想着,却自身旁传来一声轻咳,咳嗽的不是别人,却是傅青青。白玉笙竟不知傅青青是何时走到自己身旁,或许燕公子早已看到傅青青,才会有如此举动。

傅青青看一眼白玉笙,便低下头,柔声道:“公子,你要走?”

白玉笙道:“不错,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才在山神庙借宿一晚,本无意打扰姑娘。如今是时候离开,望姑娘珍重。”

傅青青仍低着头,数着手指,小声道:“公子走了,我怎么办?”

白玉笙只当她怕自己泄露此间破庙的秘密,遂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事,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等令弟回来。当然,我希望你能走出去,不要再待在山神庙,庙里不见天日,阴冷潮湿,极易生病。你这咳嗽,只怕跟庙里的阴冷潮湿有关。”

傅青青一听,竟有些着急。她抬起头,看向白玉笙,慌道:“公子说的是,可我不知道能去哪儿,而且……弟弟一夜未归,我有些担心他。”

燕公子抢着道:“巧的很!我们正要回镇上,可以顺路找回令弟。”

傅青青道:“你们不认得我弟弟,我弟弟也不认得你们。纵是你们找到我弟弟,只怕他未必肯跟你们走,所以……”

燕公子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们一同去镇上?”

傅青青低下头,轻声道:“若公子不嫌我累赘,我自然想跟着公子走的。”

燕公子看向白玉笙,似有深意道:“累赘倒是有一点,某人别忘记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若青青姑娘不幸被贾不平撞到,你说贾不平会不会见青青姑娘貌美,又起色心,将她抓去填房?”

白玉笙听出燕公子的话里有取笑之意,遂将他拉到一旁,提议道:“燕兄,你是看到的,他们姐弟俩孤苦无依,若让她一个人去镇上,只怕会更危险,不如我们帮人帮到底,带上她一起。燕兄请放心,我向你保证,一定听从指挥,按计划行事,只要找到她弟弟,便立即让他们离开。”

燕公子打趣道:“是,遵命。你是雇主,你说了算。”

此时,傅青青却走上前,似想到什么别的,试探道:“公子,方才无意间听到你们在谈论一桩凶案,前天夜里我遇到一件怪事,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玉笙道:“何事?”

傅青青身体打着颤,待环顾左右,四下无人,才回忆道:“前天夜里,我正……有事出庙,忽然听到有争吵声,便躲在草丛细看,却撞见有人杀人,被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胡人。”

此时提起,她仍心有余悸,故而神色间难掩惊惧。

白玉笙与燕公子听罢,皆想起客栈用餐时见过的那两个胡人,遂一齐问:“尸体现在何处?”

傅青青道:“请跟我来。”

她领着他俩往山神庙身后走,贴着外墙,约摸百步之外,便有一山沟,两具尸体正斜躺在山沟里。他俩抬眼望去,尽皆震惊,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客栈见过的那两个胡人,而尤为蹊跷的是胡人的死法与更夫如出一辙,咽喉处各插着一枚黑色铁钉。

黑色铁钉,冷冷,泛着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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