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入土,方得安息。
不羁真人带小柔找到林三,林三抱着小柔失声痛哭,直至天黑。没有人知道林三会将小柔葬在何处,于林三而言,极乐岛是肮脏之地,小柔则是圣洁之身,圣洁的小柔本该有圣洁的归处。
生前已受尽苦难,死后不能再栖身污垢。
他要带小柔远离,远离极乐岛,远离极乐岛上的肮脏与钱臭……
由天元阁控制的船只是唯一的离岛途径,但林三正受着天元阁搜岛式缉捕,而湖畔码头严格盘查,独自一人尚难脱身,想要带小柔离开可谓难上加难。所幸林三有帮手,林三的帮手不止一个。
既然无法登船,便游出极乐岛。
但极乐岛与淮南城之间隔着千丈湖水,暂且不论林三是否有足够水性游出极乐岛,单单极乐岛岸边护卫便极难摆脱。
林三是神偷,武功却平平。
他不会使剑,不会耍拳,不会劈掌,唯一绝学便是偷。
整座极乐岛沿岸皆站有护卫,十步一护卫,百步一望楼,可谓戒备森严。若发现有人想要游水,便当场抓获,五花大绑,押至明镜台;若发现有不明船只靠近极乐岛,便远远示警,劝其离开,若船只游弋不走,则视距离远近权宜处置。
岸边护卫犹如一把大锁,锁住极乐岛,不使外界与极乐岛有任何非一般的联系。尤其在天元阁护法使者春芙传达命令之后,岸边护卫皆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有人胆敢靠近岸边,便视作林三,不惜余力抓捕。
夜色袭来,极乐岛岸。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当夜色来临,万物皆会与夜同色。只要藏身于黑,藏身于漫无边际的夜,便极难发现。
白巾蒙面,以为掩饰。
蒙着白巾的白玉笙做出想要游水的姿势,待岸边护卫阻止,他则沿岸飞奔,将约摸百丈之内的护卫尽数引开。引开之后,林三却趁着夜色,悄悄潜水,拖着一块安放小柔尸体的木板朝淮南城游。
他是游水的好手,可在水中时,显得极为小心,生怕会弄伤小柔。他在游水时,总会忍不住回顾,回顾小柔,回顾他与小柔的过往。当然,他不是鱼,没有游过千丈湖水的体力,他的目标不是靠岸,而是一艘渔船。
百丈之外,有艘渔船。
原来易筱君已于白日悄悄混入离岛人群,登上画舫。画舫靠岸之后,他以重金雇一艘佯装误入极乐岛的渔船,在约定时间赶到约定位置。那位置距极乐岛尚有百丈之远,故而岛上护卫只是远远做出警告,并未付诸行动。
没有食肉恶鱼,传闻只是欺骗。
欺骗来客莫要坏极乐岛的规矩,欺骗来客莫要擅自离开极乐岛……
林三登上渔船,带着小柔远离,远离极乐岛,远离极乐岛上的肮脏与钱臭。易筱君则毅然跳入水中,游向极乐岛。她出生江南水乡,自幼便练得一身好水性,甚至可以说她的水性远远高出剑法与轻功。
她在游水时,像极一条鱼。
她曾是一条无忧无虑的鱼,活泼,自在,欢快……
所谓助人者自乐,经林三一事,她已生出一股豪情,一股行侠仗义、拔刀相助的豪情。早在姑苏时,她便梦想着成为一名女侠,但她踏入江湖已一月有余,劫富不成,反倒处处受制于人,没有取得一丝一毫女侠该有的成就。林三在渔船上对她的跪拜叩谢,无疑使她兴奋,兴奋来源于尊重,来源于一位大名鼎鼎神偷的尊重。
身在江湖,需要尊重。
她虽常常以女侠自居,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女侠应有的感受。行侠仗义虽不以获得感激与尊重为目的,但感激与尊重无疑会使行侠仗义者备受鼓舞,从而坚定不移地走上行侠仗义的江湖路。
迢迢江湖路,翩翩独行侠。
清凉湖水,使她感到清醒,感到真实。她手脚并用,在水中畅游,游向极乐岛,游向那座藏着诸多秘密的天元阁……
天元阁顶,闪若星辰。
白玉笙站在天元府外,感受着天元阁数十丈高阁的巍巍。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甩掉身后紧追不舍的岸边护卫。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当他置身天元府外时,连他自己都是一惊。
灯火辉煌,夜静无人。
与极乐岛上的几条主街相较,天元阁方圆百丈之内没有商铺,不设摊位,更无如织行人,无疑是闹中取静,颇为闲适。若凝神静听,或可听到百丈之外的闹市纷杂,更衬得天元府神圣、庄严。
天元府四面高墙,墙高足有两丈,一般轻功弱者极难跃过。更兼四面高墙外皆为宽两丈有余的长河,长河绕墙,紧紧贴着,使得墙外没有借力之物与落脚点。若想跃过高墙,需先越过长河,极考验轻功。
白玉笙想要跃过高墙,绝非难事。
原来隐居桃源的七年,每每冬季农闲时节,小燕子常常教白玉笙轻功。白玉笙资质极佳,又有无极步为基础,七年下来已是踏雪无痕、踏风无声,虽不如小燕子身轻如燕,却自能胜过江湖上的大多数轻功高手。
既已来到天元府,便不能空手而回。
他想潜入天元府,或许能见到故人,或许能打探到小燕子的消息……
思忖之际,白玉笙突然瞥到数丈之外有一人影,抬眼望去,竟是那名穿戴蓑笠的蓑衣剑客。白玉笙看不清蓑衣剑客的脸,更看不清蓑衣剑客的表情,却分明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那目光如剑,如那尚未出鞘却透着杀气的剑。
一人一剑,一动不动。
他在等,等一个未知,等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白玉笙感到诧异,诧异之余,则多一些心惊,既心惊于蓑衣剑客的神出鬼没,更心惊于自己的疏忽大意。蓑衣剑客悄无声息地现身,若趁机给予他致命一击,他未必能躲开。
命只有一条,他一向惜命。
他得留着命救小燕子,他得留着命携小燕子回到桃源。在此之前,他绝对不能轻易丢掉命。感觉到蓑衣剑客的杀气之后,他握紧伞,伞虽不是剑,却已是他手上唯一的武器。
一人一伞,一动不动。
他在等,等一个未知,等一个必然之中的偶然。
自登上画舫起,他便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一种与蓑衣剑客终有一战的预感。他虽看不清蓑衣剑客的脸,却能感受到蓑衣剑客对自己的关注。尤其雅房之内,蓑衣剑客对秋霜剑谱的痴迷,无疑加重他的预感。
他不知道蓑衣剑客为何会现身天元府外,但作为赌局的输者,他感觉到蓑衣剑客与天元阁之间已产生某种联系。那是一种他所猜不透的联系,或许在未来一个月内,他会与天元阁产生同样的联系。
他是输者,等待使唤。
他不知道天元阁会如何使唤他,或许会违背道义,或许会违背原则。但他别无选择,唯有照做,只因天元阁已抓住他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