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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红尘情事

舞姬停舞,歌姬罢乐。

整个钱府瞬间安静,上至钱无量下至护院的在场所有人,皆盯着铁无私瞧,瞧来瞧去,竟没有人能够认出铁无私。想那铁无私虽发配淮南足有七年,却终日待在军营,甚少进城,此番因中秋之夜夺剑大会的缘故,方才入得城内,这些只顾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自然不识。

没有人识出铁无私,却有人识出铁无私身后之人。

铁无私身后果真有人,那人书生模样,浑身伤痕累累,显系殴打所致,而他衣着朴素,却清眉秀目,自成风骨,正是怡红院中曾与芙蓉私定终身的墨晟轩。墨晟轩壮着胆子走出,抬眼扫视全场,待瞧见钱无量身旁芙蓉,瞧见芙蓉脸上的指印与嘴角的血痕,霎时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既惊且恨,既怒且怨。

世间之事,多有言语难以描述者。墨晟轩寒窗苦读十余年,可谓饱读诗书,但因家贫,至今未能参加科考。此番来淮南城借钱给病重的父亲看病,却意外得芙蓉青睐有加,郎情妾意,私定终身。

芙蓉着实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她听闻墨晟轩的遭遇后,竟将近些年所得悉数赠于墨晟轩,既可作墨晟轩父亲看病之费,亦可作为盘缠,使墨晟轩安心备考。墨晟轩感激涕零,回家安顿好一切,复入淮南城,想着到怡红院私会芙蓉,却听闻一众嫖客在为芙蓉惋惜,道是:“芙蓉落入钱家小恶霸之手,怕是要丢掉卖艺不卖身的烈女牌子!”

惋惜是假,羡慕为真。

他们都想将芙蓉据为己有,只恨自己没有生在富贵之家。

墨晟轩听罢,却是慌慌张张往钱府赶,只是钱府深墙阔院,连家丁都自恃高人一等,他非但未能入内,反遭钱府家丁好一番殴打。正在他苦苦支撑时,却被一贯秉公执法的铁无私撞上。

铁无私上前劝阻,却同遭殴打。

原来铁无私只是饭后闲逛,并未穿着官服,家丁们只当他是一名不知死活、敢管钱府闲事的路人。岂料他们的拳脚尚未招呼到铁无私身上,便被铁无私挨个赏一巴掌,痛得连连后退。墨晟轩见此形势,扑通跪下,痛陈钱无量强抢民女,请铁无私主持公道,伸张正义。

不在其位,不谋其职。

铁无私任职厢军,强抢民女之事本非其所辖,但墨晟轩死抱着他的腿不放,他只得勉为其难,暂且应下。

钱无量眼瞧着有人擅闯钱府,自然恼羞成怒,更兼一众酒肉朋友在一旁怂恿,直言墨晟轩便是与芙蓉相好的小白脸。盛怒之下,他大手一挥,叫来府中所有护院,将铁无私与墨晟轩团团围住。

护院过百,赫赫威武。

由四面八方涌来,或持宽刀,或提长剑,健步如飞,眨眼便至。

墨晟轩几时见过此等阵仗,抬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手持刀剑的护院,吓得连忙缩到铁无私身后。他却不知,他与铁无私已遭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纵是躲到铁无私身后,亦难逃被乱刀砍死的命运。

铁无私见惯大场面,自然无所畏惧。

纵是护院们一起上,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但他身后有墨晟轩在,而墨晟轩显然半点武功都不会,实在不宜动武,以免伤及无辜。如此一想,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如酒醉般洒脱不羁。

其音洪亮,声震九霄。

护院们不觉后退数步,不敢妄动,却皆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眼前狂笑不止的男人。他们之中,有许多来自江湖,深知人不可貌相,心下却道:这男人一脸沧桑,想必经历过许多事吧!

待笑声止,陷入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酝酿,只因沉默之后,必将暴风骤雨。

钱无量顺手拿起一只酒杯,狠狠砸向当中一名护院,怒道:“都他妈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老子上!”

铁无私道:“等等。”

钱无量不耐烦道:“等什么等,你已经惹怒老子,非脱下你的一层皮不可。”

铁无私道:“你不该冲动。”

钱无量道:“屁话。”

铁无私却自摇头,复自叹息,回道:“说来奇怪,世人都知道冲动是魔鬼,魔鬼会要人的命,却都容易冲动。不知道他们有多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才会一言不合便要打打杀杀。”

钱无量道:“老子有钱,爱冲动就冲动,看谁的命硬。”

铁无私面有不屑,冷哼道:“钱?钱就是一个屁,憋在肚里是你的,放出来便不是你的。朝廷自有王法,你的钱再多,只要你犯罪,同样救不得你的命。”

钱无量已是半酣,趁着酒意,又逢诸多酒肉朋友在场,自然不能丢掉面子,遂豪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子的命硬得狠,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秦中举、孙尚真都是老子花钱请的小鬼,汴京城里还有老子请的大鬼,就算是皇帝老儿,都不敢轻易要老子的命。”

铁无私道:“单凭这一句,便可以诛你九族。”

钱无量道:“你敢!”

铁无私道:“敢与不敢,一试便知。只是我今日公务繁忙,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放开那姑娘,我饶你不死。”

听到钱无量侮辱皇帝时,铁无私确曾恼怒,但他的恼怒只是一时,很快便恢复镇定。若在此时动手,护院众多,且不说他未必能全身而退,墨晟轩必定绝无活路。何况钱无量提到秦中举与孙尚真时甚为笃定,似可证明他们之间确实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冲动是魔鬼,魔鬼会要人命。

七年前皇帝颁布的那纸诏书,没有要他的命,却无疑伤透他的心。自那以后,活着是第一位,忠君只排第二位。

若连命都丢掉,更谈不上别的。

钱无量认不出铁无私,自然谈不上畏惧,只当他危言耸听,遂命令道:“都他妈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老子快上!”

护院们受雇于钱府,自然听钱无量的命令,当下便不再顾虑,拿刀的拿刀,使剑的使剑,一齐朝铁无私身上招呼。岂料他们的刀剑尚未招呼到铁无私身上,便遭拦腰斩断,霎时断刀、断剑纷纷坠落,“锵”一声声巨响。

原来不知何时,铁无私的追魂剑已悄然出鞘!

名剑追魂,追魂索命!

早在七年前,追魂曾遭秋霜斩断。如今七年过去,铁无私辗转各处,觅得上等玄铁,续上追魂的命。

追魂的命,便是他的命。

护院们受此重挫,不敢再往前。靠得近的,尽皆愣在原地,看向手中断剑,复看向铁无私的剑。但凡使名剑者,皆剑法卓绝,不容小觑。他们皆受雇于钱无量,说到底护院只是一份工作,而绝非信仰,没有哪个护院愿意因为一份每月一两银子的工作而赌上自己的命。

命只有一条,谁都会惜命。

正在护院踌躇不前时,却自钱府后院冒出浓烟,浓烟滚滚,直冲天际,上至钱无量下至护院的在场所有人尽皆震惊。尤其是身为一家之主的钱无量,霎时酒醒,领着所有人赶去救火,便无暇顾及芙蓉、墨晟轩以及铁无私。

墨晟轩扶起芙蓉,走出钱府。

铁无私却自独立院中,想起七年前飘在齐云山上的那股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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