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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一僧一道

淮南城中有湖,名曰十涧。

十涧湖畔有间酒肆,酒肆临湖,湖景尽收眼底。每每夜上梢头,不时有画舫舟船之属,由远及近而来,往往船舫未至,靡靡之乐先闻,闻者皆沉醉其中,待见得舫中美人,更是神魂颠倒,如梦似幻。因此缘故,酒肆生意极好,尤其文人骚客,最爱临湖,饮酒作诗,别具风味。

却不知何时起,城中涌入一众江湖客。

江湖为客,四海为家。

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会有江湖客。七年之前,曾有一众江湖客赴汴京讨说法,虽然并未入得汴京,却已然使得龙颜大怒,四大世家被抄,八大门派清修,就连那些独行江湖的江湖客都未能幸免,收敛起往日的潇洒与不羁,活在朝廷的法度里。

江湖这口井水,囿于深井,不敢溢出。

如今七年过去,平静的湖面再起波澜,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原来平静并非真的平静,湖面平静,湖底却暗流汹涌。

此石非石,而是无影。

无影是一柄剑,一柄世所罕见的名剑。七年之前,白玉笙曾携此剑捣乱武林大会。自那以后,无影便随着白玉笙的消失而消失,如今令一众江湖客心潮澎湃的却是:无影重出江湖,正在淮南城中。

沉寂七年的江湖,终因无影而浪起。

此浪甚急,转而生出旋涡,一个不稳,便会舟毁人亡。

淮南城正处于漩涡的中心,故而一众江湖客不远千里,齐聚淮南,感受久违的江湖,感受曾经的自己。

江湖是一坛酒,江湖客最爱喝酒,喝着喝着,便离不开酒,以酒续命。因而每至一处,必先寻至酒肆,喝个痛快。满城酒肆,尽皆客满,尤其十涧湖畔,坐满江湖客。江湖客喝着江湖酒,闲说江湖事,最是意气风发,遥想当年。

此时十涧湖畔酒肆,座无虚席。

放眼望去,尽皆江湖客。或虎背熊腰,正端起酒坛灌酒,酒洒一半,满屋酒气;或玉面书生,细细斟酌,不急不缓,如尝仙酿;或三五成群,举杯碰盏,边饮边谈,谈笑间道尽江湖事。以正中一桌酒客为例,此张方桌坐有四人,瞧着打扮,分别为:剑客、刀客、和尚以及道士。

和尚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好酒!”

道士一旁打趣道:“酒和尚果真是天底下第一智慧和尚,别的和尚只会打坐、诵经,唯独你酒和尚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和尚挺着个滚圆大肚,脸上笑出深深酒窝,回道:“不羁真人谬赞。”

原来此一僧一道不是别人,却是闻名江湖的怪僧怪道:酒和尚与不羁真人。酒和尚是和尚的诨名,自号七戒,足可戒淫、戒杀,却唯独不戒酒。不仅不戒酒,反倒嗜酒如命,离不开酒。一旦酒瘾上来,便什么都不顾,曾有一回,他一夜间偷偷喝光一间酒肆所有的酒。

他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修行在心不在身,在悟不在苦,一个人若心中有佛,便处处留佛;一个人若心中无佛,纵是长伴佛堂,亦难成佛。只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内心,也就没有人能看到他心中的佛。

看或不看,佛自成佛。

与七戒这个酒和尚相较,不羁真人却要洒脱的多。他修的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为万物之一,故而可谓道生人。他自称为道所生,故而修道,道自无为,故而洒脱。

他虽喝酒,却不似酒和尚那般嗜酒如命。

但在一般道士眼中,足可谓离经叛道。他已叛离道,便可称为怪道,怪僧与怪道自三十年前相遇,便已结成莫逆之交。

一僧一道,形影不离。

刀客看着却是位直性子,猛灌一口酒,便自嚷道:“两位一向漂泊江湖,此时来淮南,想必不单单是喝酒那么简单。”

酒和尚抢着道:“这个自然,酒哪里都能喝到。没有哪个傻子会放着姑苏的那么多美酒不喝,却偏偏跑到淮南这个穷乡僻壤,简直活受罪。”

不羁真人道:“淮南可不穷。”

酒和尚不服气道:“我说臭道士,一切都是你的错。”

不羁真人道:“臭和尚,我可没强迫你来,是你非得死皮赖脸跟着来的,轰都轰不走。”

他俩一来二去,竟如顽童一般,争执起来。

刀客最是见不得别人争吵,只得劝道:“两位算得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在晚辈们面前争吵,实在有失高人的身份。”

酒和尚道:“果真?”

不羁真人道:“自然是真。”

话音一落,二人端起酒碗,互道一声敬酒词,便一饮而尽,再不争执。此时的酒和尚与不羁真人相敬如宾,极为友善,若非亲眼所见,观者必然会认定方才他俩的争执只是一个梦。

刀客道:“两位来淮南,可是为寻一样宝贝?”

酒和尚抢着道:“不错。”

不羁真人道:“在理。若不是为那宝贝,没有哪个傻子愿意放着姑苏的那么多美酒不喝,却偏偏跑到淮南来。”

刀客道:“那宝贝果真神奇。”

酒和尚端起的酒碗却突然放下,转而瞪着刀客,已然面有不快,问道:“怎么,你也在寻那宝贝?”

刀客道:“人人都在寻,我当然不例外。”

不羁真人道:“别做梦。”

酒和尚卷起长袖,附和道:“不错,做你的白日梦。有我和臭道士在,你休想动宝贝分毫。”

同桌四人,分别为剑客、刀客、和尚、道士。那名剑客端坐桌前,不饮酒,不言笑,剑却离手不过三寸,稍有异动,便会拔剑而起。他本一直听着,但听到此时,已然内心微起波澜,手更是不自觉往剑柄处挪上二寸。

剑客道:“宝贝只一个,未必就是你们的。”

酒和尚听罢,发狠道:“你试试看,若敢动她分毫,我必然叫你无酒可喝。”

剑客道:“我本不喝酒。”

不羁真人一旁解释,顺带威胁道:“臭和尚的意思是,你若敢动她分毫,我们便叫你无命喝酒。重点不是喝酒,而是无命。”

酒和尚道:“正是。”

刀客劝道:“你们都别吵,无影剑只有一柄,谁都想得到,那便各凭本事,比武场上定输赢。若是在比武场上,生死存亡,我自然管不着,可眼下离比武时间尚一月有余,实在不宜较真。”

不羁真人道:“什么剑?”

酒和尚顿时泄气,沮丧道:“原来你们说的宝贝是那柄破剑。”

刀客奇道:“难道不是?天下名剑,唯无影与秋霜而已。如今天元阁副阁主放出消息,将于中秋举办武林盛会,届时武功胜出者,便可获得无影剑。江湖人士齐聚淮南城,不正是冲着那柄神兵利器?”

酒和尚冷哼道:“破剑而已。”

不羁真人道:“不错,一柄破剑,不足为奇。”

刀客听罢,既惊且奇,问道:“若连无影剑都不能称为宝贝,敢问两位口中的宝贝是何物?”

酒和尚道:“她是人,不是物。”

不羁真人反驳道:“臭和尚,你说得不对,她既是人,更是物。道生万物,人为万物之一,她应该跟我修道。”

酒和尚不服气道:“臭道士,若不是你那破道,她岂会逃离姑苏。”

说着说着,两人复起争执,争至激烈处,竟是动起手来。先是将酒碗摔在地上,接着各自站起,拳脚相交,谁都不肯退让一步。若非亲眼所见,观者必然会认定他俩的相敬如宾只是一个梦。

剑客的手,复离剑三寸。

只因他已确定,酒和尚与不羁真人要寻的宝贝与他无关。他来淮南只有一个目的,犯不着为别的人或事暴露身份。

或以玉为宝,或以剑为宝。

酒和尚与不羁真人视若珍宝的,却是一位初入江湖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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