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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谣言

腊八,离武林大会只剩十日。

于江湖客而言,十日很长。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未免错过,皆长途跋涉,早早便赶至齐云山,只为亲眼目睹这场数十年难遇的武林盛事。有些境外来客,刚收到丐帮发出的请柬,便不远万里,急匆匆赶来,恨不得武林大会立即举行。

于白玉笙而言,十日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他想在十日内练成太白老怪毕生钻研的无影剑,着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纵然他在剑法上有独到的悟性,亦极难参透无影剑的精髓。

无影与秋霜皆为世间少有的名剑,却各有所长。

秋霜重在变,一剑分九式,九式各不同。九式皆可为先后,变不在式,而在两式之间,故而式虽未变,招却在变,变幻莫测。在他小时候,师父便有意传他剑法,他看过十年的剑,便等于练过十年的剑。因而只需稍加练习,便可融九式为一式,分一式为九式。

无影剑法共计十三式,前十二式平平无奇,以守为攻,招式简单,却能立于不败。不败则不胜,第十三式才是令江湖客闻风丧胆的杀招。

此式一出,万剑齐发,莫敢争锋!

当年太白老怪正是凭此剑横行江湖,所向披靡,以致数十年未逢敌手,退隐山林!

在七里亭时,白玉笙曾亲眼见过太白老怪使出第十三式,那是他见到过的最令人绝望的一剑。当时剑藏于影,幻影无踪,他看得眼花缭乱,甚至分不清孰剑孰影,更无从躲避。就连穆青峰这样江湖罕见的高手,若非以幽冥钉偷袭,只怕会死在剑下,做一缕剑下亡魂。

万物皆有影,树有树影,人有人影,剑有剑影……

一剑一影,而无影剑却有百影、千影乃至万影。他熟读剑谱,反复练习,前十二式皆熟稔于心,以守为攻,颇有所悟。而关键的第十三式却很没章法,练来练去,仍只有一剑一影。

一日有十二时,一时有八刻。

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在练剑,以致不眠不休,不食不饮。张长生曾数次催他饮食,他皆听而不闻,沉迷其中。他不食的饭,有张长生帮他食;他不睡的觉,有张长生帮他睡。小燕子赶往河南丐帮总舵,数日未回,这数日里张长生除却吃喝,便只剩冬眠,待小燕子回来,他已胖上一圈。

小燕子称他一声肥粽子,他非但不生气,反倒得意起来,笑个不停。可一旦小燕子劝他减肥,他便讪讪跑开,嚷道:“依依,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千万别让我减肥,减肥意味着少吃许多美食,我做不到,做不到……”

他直摇头,以示抗议。

他的抗议无人理会,回荡在林中,如低低鸟鸣。

白玉笙不管他,倒不是不想管,而是他一心只在剑上。最开始他是抱着打败徐先生的想法练无影剑的,可练着练着,他已迷上剑,迷上剑法,他很想像太白老怪那样使出无影剑第十三式。但他并未过分执着,练不成无影,便舞秋霜,徐先生虽夺走他的剑,却夺不走他的剑法。

剑法是师父传给他的,他纵死勿忘。

他曾问过张长生,问张长生的剑法。张长生自顾自耍上数招,便耍不下去,索性把剑一扔,慵懒地道:“脑袋里全是吃的,没有一招一式……”

他不再问,潜心练剑。

小燕子回来后,催他饮食,促他睡眠,他不敢不从,倒惹得张长生一阵埋怨,直言他见色忘义、重女轻男。他笑张长生乱用词语,便不再理会,仍旧练剑。小燕子会一直看他练剑,并在一旁指点他。她不会使剑,亦不懂剑法,她的指点也就很不着调,他却很受用。使他受用的倒不是小燕子的指点,而是小燕子本身。

他喜欢她,也就喜欢她的一切。

在他看来,她是最值得信任之人,同时也是最聪慧之人,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倒她。此次丐帮之行,她见缝插针,成功挑起丐帮诸长老与新任帮主的内讧。如今的丐帮已乱成一片,自顾不暇,更无暇助灵犀阁谋反。果不其然,她回来的第二日,江湖上便开始疯传丐帮退出此次武林大会,惹得一众江湖客甚为惋惜。

有人惋惜,有人欢喜。

欢喜的是那些有意竞争盟主之位的江湖客,丐帮的主动退出,等于是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掉一个劲敌。每少一个劲敌,他们当盟主的希望就增一分;每增一分希望,他们的表现便会更卖力。

但大多数江湖客是来凑热闹的,愈是热闹,愈能激发他们的热情。令他们惋惜的是:武林大会尚未举行,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便主动退出,无疑会令此次武林大会的观赏性大打折扣,更何况丐帮是此次大会的发起者,发起者临阵退缩,实为憾事。江湖客们闲来无聊,多喝几杯,便肆意揣测起来,一时间谣言四起,议论纷纷。

谣言止于智者,而不止于江湖。谣言一旦传至江湖,便会被广为散播。

只因江湖水深,深不见底。

有人说丐帮新任帮主以卑劣的手段夺得帮主之位,众长老皆不服,众分舵亦不服,帮主之位即将不保;有人说新任帮主背后有灵犀阁撑腰,从未露面的灵犀阁主其实是一位不世出的绝顶高手,说者更大胆推测真正杀死穆青峰的并非什么白玉笙、黑玉笙,而是灵犀阁主;更有甚者,直言灵犀阁主手握绝迹江湖的秋霜剑,可谓对盟主之位势在必得……

谣言表面议论丐帮,实则矛头直指灵犀阁。

江湖客们提刀的提刀,拔剑的拔剑,齐上灵犀阁,吵着闹着要说法。有些凑热闹的不嫌事大,愈是热闹,愈是不虚此行;有些意在争夺盟主的,则想借机打压灵犀阁,再次解决掉一个劲敌。

各怀私心,各有异志,却皆冠冕堂皇,打着正义旗帜。

旗帜谁都可以打,正义却要另当别论。江湖客们大有随波逐流之势,何处起波澜,便往何处流。

那日听到这些江湖谣言时,张长生拍手称快,大赞谣言散播者,他并不知道散播者是谁,他所称赞的是一个代称,一个英雄,一个侠客。

初下山时,他曾想过当侠客。

但后来他被慧觉带走,尝尽天下美食。他总算发现,侠客并不适合他,适合他的唯有吃道,唯有美食。

他只想当大厨,不想当侠客,故而他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侠客来维护江湖正义,这样他就能安心当大厨。他不知道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义,他只知道霸占齐云山的灵犀阁是坏的,他希望江湖客们能赶走灵犀阁。若能赶走灵犀阁,江湖客们便是他心目中的英雄。

白玉笙却是会心一笑,只因他已猜出谣言散播者是谁。

他看她时,她也在看他,眼睛骨碌碌打转。

然而,江湖最不缺的就是谣言,旧的谣言尚未站稳,便会被新的谣言取代。江湖,永远不会风平浪静,总是一浪接一浪,看谁先把谁拍在岸上。

江湖有岸,但不到死亡,谁都上不得岸!

面对来势汹汹的江湖客,灵犀阁主亲自出面,澄清一切,再由武林四大世家力保,声称灵犀阁与丐帮绝无瓜葛,此事轰动武林,遍传江湖。令江湖客们颇为震惊的是:武林四大世家素来明争暗斗,颇为不合,此时却一同为灵犀阁作证,足可见灵犀阁的面子有多大。而江湖客们大饱眼福,终于得见天下第一神秘人物灵犀阁主的风采,却不曾想是一位文弱书生。

书生温文尔雅,谦恭有礼,像极一代儒学宗师。

为摆脱嫌疑,灵犀阁主当着所有江湖客的面,保证绝不参与比试。江湖客们见他弱不禁风,不似习武之人,也就信以为真,压根不提那柄绝迹江湖的秋霜剑,而江湖客之中,亦不乏与灵犀阁有过消息交易的,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力挺灵犀阁,大赞灵犀阁主的高风亮节,不与俗争。

一时间江湖客们纷纷替灵犀阁主喊屈伸冤,大骂造谣者,扬言若抓到造谣者,必定将其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他们不知道谁是造谣者,因而他们骂的只是一个代称,一个败类。

江湖最不缺的就是败类,但谁都不承认自己是败类,只因败类屈居下流,生而为人者,皆乐得做一位人上人。并非谁都能做人上人,但谁都自诩人上人,只因败类处于被动,而人上人足可令人尊重。

自诩人上人的江湖客大骂造谣者,殊不知他们自身便曾是造谣者。

谣言经一人之口,传至十人,十人传至百人,百人传至千人,千人则可遍传江湖。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是做不到让某个谣言遍传江湖的,他们在议论谣言时,本身便是对谣言的一种再塑造与散播。

当然,没有人承认自己是败类。

他们会继续大骂造谣者,但他们不知道谁是造谣者,故而他们骂的永远只是一个代称,一个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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