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胭脂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她只觉得胸膛里闷闷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出来往日里兰绍咧开嘴对着自己笑的模样。
昨日一梦她怕得要死，可终究还是成了真的了么？
她沉默良久，目光始终与徐飞长对视着，徐飞长面目凝重，像是在等着看她的反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胭脂拳头紧握，双唇抖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屋中炭火旺盛，加上酒气扑鼻，她脸颊不一会儿便开始泛着红晕。
“我说兰绍他死了，你听不懂么？”
徐飞长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那是他对胭脂少有的冷漠。他倚靠着边上的屏风坐着，侧身对着胭脂，面目微微往门口侧过来。
下一刻，胭脂跨步凑上前来，俯下身与他目光保持平衡，她瞧见徐飞长眼中带泪，不知为何。
难道兰绍死了，他非但不开心，还有些难过吗？
徐飞长目光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由远及近，到这会儿看到她平静的表现，以为她就此妥协，直接抬手轻轻托着胭脂的脸，将眼睛微微一眯，便要凑近她的双唇。
“胭脂，其实我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强行将你娶回来。我已经很累了，这些年来我实在是太累了，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这半辈子都在做的事情，竟然都是为了得到一开始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徐飞长的气息喷薄着胭脂的脸颊，滚烫的肌肤忽然将挨着些湿润的水汽。他瞧见胭脂双唇微微颤抖着，面色缓缓变得有些僵硬，忽然间反手从袖间掏出一柄匕首来刺向自己胸膛。
喝了一夜的酒，此刻醉意沉沉，但他毕竟是男子，方才本就有防备，这会儿更是一把便抓住了胭脂的手腕。
那刀剑轻轻碰到他的衣衫上，划过时候衣衫上留下一道口子，忽然觉得有一阵清凉。两个人四目相视，胭脂没了方才的呆愣，此刻咬牙切齿。
“什么是属于你的东西？这些年来你为得到了你要的东西，做过些什么事情你比谁都清楚，你作了那么多错事，你想要得到什么？就算你得到了，这天下处处都是你的仇家。你会有安心的那一天么？”
他双手一直在往下压着，皱着眉头，每一个字都说得真真切切，手臂带动着浑身都在颤抖着，可徐飞长明显对付她游刃有余，悠哉地将脑袋往后一靠，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天下，根本不配得到你？”
他语气本是低沉，说完话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又变得高昂了起来：“可当初明明是你先闯进本王的视线的，你先让本王动了心，可你却又逃开了。我为了你不管做了什么事情，别人怎么说我都可以，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外头天光已经大亮，不知道何时，这屋中已经用棉毡子掩住了门窗，所以此刻只靠着灯台上几根蜡烛的光照亮，胭脂请清楚楚瞧见徐飞长眼中的眼泪流了下来，如注地顺着脖颈流进衣襟里去。
“我这些年来忍辱负重，担惊受怕，过得是什么日子谁知道。可他们一个两个却还是防着我，甚至一点风吹草动，就像要取了我这条命。我等了你三年，等了你三年啊，我把我一颗心全都给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一个女子，可你却三言两语就下嫁他人，如今竟还为了那个男人想要取我的命。胭脂，你记好了，是你自己想要兰绍的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来问本王借兵，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跟本王无关。”
“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兰绍的命。我再三嘱咐他们适可而止。可他们刀刀下狠手，明显是为了取兰绍性命而来。你敢说你不曾吩咐过什么？”
胭脂也开始跟着哭，流着眼泪哽咽着，在徐飞长之后忙接话道。
徐飞长则是笃定：“他们不是兰绍的对手，你心里明白，当场还有锦衣卫在场，这不是我两句话便能能够成的的事情，不然你也不会来向我借人。”
是啊，胭脂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后来那寡不敌众的局势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之横，可之横为什么会对兰绍，清风楼那场酒宴，还是他徐飞长搞出的事端。
可胭脂越想却越难受，这一切的过程中如果将她剔除掉，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了，说到底那个罪魁祸首还是她自己。
明叔，兰绍，一个是自己最亲近之人，一个是自己挚爱之人。他不害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她的手缓缓松了下来，刀刃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接着她吸吸鼻子，哽咽声却大了起来，忽然间蹲在地捂着嘴大哭起来。
她曾经以为她的这一生都是平凡卑微，可后来，事情一步步推进，她似乎还是曾经的那个她，可她的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徐飞长在她语气强硬的时候比她更要强硬。可这会儿她大声呜咽的时候，徐飞长却忽然间才软弱了下来。
“你别哭，胭脂，你别哭了好不好，兰绍没了，还有我可以照顾你，我可以照顾你的，给你最好的一切，兰绍能给你的，我全都能够给你。”
他先是将地上扔着的匕首推得老远，然后俯下身去趴在胭脂身边上，但瞧着胭脂全然崩溃的模样，却有些束手无策。
“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跟我在一起，你说，只要你说的出来，我绝对会为你做到。”
一言毕，胭脂缓缓将头从怀中抬了起来，她泪眼婆娑，眼泪决堤一般往下落，瞧着面前一片迷蒙的徐飞长，他似乎在浅浅笑着，十分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胭脂平缓了几分情绪，抹了抹双眼后视线终于清明。她怔怔地瞧着徐飞长说道：“你曾经用明叔一命想要让我离开兰绍，你就该知道，你要了兰绍的性命，我同样像不能面对兰绍一样，不能去面对你。因为我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兰绍是死在你手中的。你说要我跟你在一起，你就不怕我是一把刀，迟早算计着要了你的命么？”
她语气徐徐缓缓，徐飞长却听得异常的认真。这会儿是清晨，王府里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加上膳房传来的杂乱声中，徐飞长笑脸一僵，重新屈膝坐在地上。
“你是真的，就算兰绍死了也不愿意嫁给我么？”
胭脂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继而又说：“好，真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继续等下去，等到你心甘情愿为止，只是你要答应我，你不可以死，我相信你就算是块冰，我抱在怀里暖着，总会有捂化的那一天吧？”
徐飞长无可奈何，做了最后的退步，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可他还是眼巴巴的望着，希望胭脂能够答应她。
“胭脂，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你要看看清楚，如今在你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只要我想，我可以强行占有你，我可以要你痛苦地过完下半辈子，你知道么？”
胭脂是长久的沉默，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徐飞长朝着屋外言语：“来人。”
一声令下，外头进来几个布衣装扮的人，可瞧着她的眼神却又些惊诧，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送胭脂姑娘回凤阳阁，派人守在哪，护着姑娘安全。”
几个人倒是颇为知道徐飞长的心思，并没有对胭脂动手，只立在边上等胭脂自己迈步子。
“走吧，姑娘。”
事到如今，还是先出门去妥帖地将云儿安顿好了才是正经的，胭脂抹了抹眼泪，连看一眼徐飞长也没有，直接回身朝着大门走去。
门里头徐飞长留下一人，小声耳语：“找人好好看顾着，万不可叫她自寻短见了。还有，不准任何人靠近凤阳阁，她要是想出去，你给我紧紧地跟着，不能叫她离开金陵。”
那人躬身行礼：“是。”
里头阴暗，胭脂掀开帘子走出来，从寝殿门口到府院门口的一道儿，天光亮的有些扎眼，叫她抬手捂着眼睛，眼皮半阖着。
一下了阶子，许令将云儿往前一推，她十分不情愿地凑上来问着：“怎么样了？可是兰大人无事？”
身后头跟着人，胭脂回头示意，领头的带人往后退了些，胭脂往云儿边上迈了两步，然后实现扫向许令那边，见他伸长脖子往这边瞧着。
“他说兰绍死了。”
那语气比方才要平静许多。
“啊？”
本来照着她自己的话说，若是出来了，说明兰绍无碍。所以胭脂也没有在意，可听到这话却有些惊诧。
“可我相信兰绍他并没有死，以九王爷的性格，他为了让我心死，一定会将兰绍的尸体摆出来给我看的，可他并没有，而且他明显一副不快的模样，语气里也尽是试探。”
微风拂过她鬓角一丝头发，她想了想方才的一切，那都是她装出来的反应，她要徐飞长误以为自己信了兰绍死了这件事情。
这样他才不会那么对兰绍赶尽杀绝，留给他喘息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