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腊月底儿总是金陵城最热闹的时候，一到年根底下，长街上叫卖的摊贩成倍增加，人群摩肩接踵，万人空巷的盛况几乎日日见得。
可自打前些日子宫中传出前朝乱党的事情后。大理寺和镇抚司的人几乎将整个金陵城都翻了个底儿朝天，稍稍有些怀疑的人被送进诏狱去那必是有去无回，一时间人人自危，关门闭户，更有甚者趁着夜黑风高私逃出城，当即被乱箭射杀在城墙之上。
如今再瞧着城中交错成格的街道上，比起往日里闹些小事情之后短暂的沉寂，倒是更有一种长久的低糜之态。
云儿走遍城中大街小巷未见得一人，逢了医馆敲了门，里头也都大多没有应声，偶尔有动静也都是指唤她到旁处去询问。
迂回曲折的道儿拐了有七八截儿，穿着兵甲的军队见了有十来回，若非是远远听见动静躲了走，恐不知已经被盘问了多少回了。最后无可奈何奔着凤阳阁边上那药铺去了，却哪想着运气不佳，才到门口便被两队官兵前后夹在了中间儿做了饺子馅儿，一时情急便干脆掀了门儿挤了进去。
夜是无尽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人打门缝钻进来后小心翼翼将门扇子阖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喘上一口。本充耳都是远处脚步声，良久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只是云儿还不及回头，一个厚实的手掌严严实实捂上她的口鼻，与此同时顺带着往她脖颈上架了一柄长刀。
方才她蘸了口水在门扇上豁出的小洞，这会儿视线正好能够瞧出去。耳间兵甲混杂的声响听着已经到了门口，灯光的黄晕愈来愈近，渐渐汇合在一处，脚步骤停。
身后之人也没得动作，云儿亦不敢出声只定睛往外瞧着。
立在头儿上持灯的两个人对了两句口令，因为瞧不得神情，声音在黑暗里细碎揪心。紧接着又彼此交错开来继续向前行进。待着四周重新回归沉寂，云儿挣扎着想要问话，出言却只是嘤嘤之声。
“此人留不得，还是结果了的好！”
那股控制云儿的力气并未有放松的意思，旁边忽然又出现个女子的声音，那话语小心翼翼，却能听得出来说话之人是个杀人如麻的主儿，这叫云儿更加激动起来，使劲全身力气挣扎着。
寂寂的漆黑之中，她连此刻究竟是个什么状况都不知晓，若是被这么一刀给解决了，那死的着实有些冤枉。
可那人却并没有一刀结果了她的意思，捂住她口鼻的手缓缓滑落至脖颈，只用手肘勒住她脖颈，像是只为将她束缚住。
“掌灯！”
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过两个字，却叫她眸间一亮，霎那便平静了下来。
口令一出，一股磷火燃烧起来的浓重味道飘过，恹恹火光缓缓亮堂起来，将周身方寸地方照的亮堂无比。
那人手一松开，云儿回身一瞧，，果真如他猜想一般，即刻喜笑颜开。
躲躲闪闪重回府院的时候，整座府院都灭着灯，只有胭脂房里头暗淡星火泛着黄晕。
白日里赏了门口上守卫二两碎银子，云儿这才得了空子出了兰府，只是走了一遭大夫没请下，这会儿倒不知晓胭脂的伤怎么办了。
打前日兰绍走后胭脂就变得愣怔了起来，云儿扶她到床榻上歇息，她双眼长久地望着一处，没得一丝神色，瞧上去像是个木头人似的丢了魂儿。时不时嘴上嘟囔几句，听着步子来了人就又重新回归平静。
今儿晌午云儿给她喂完了饭，一时没有顺手将瓷碗带下去，后听了一声脆响再回来时候，碎片裂了一地，再瞧胭脂脖颈处，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
云儿小时候跟着邻家一个大夫学过些手法，擦拭了血水也能瞧得出来只是伤了皮肉，于是猜想着恐是胭脂打昨儿个便没有好好吃过一口饭，这会儿身上没得劲儿使，割到一半见流了血水，手就已经耷拉下来再也支持不住。
“姑娘有甚么想不开的，偏偏要寻了这条路走，前两回脚踏上鬼门关都拽了回来，这会儿偏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苦，这事情说来到底有些不划算。”
她有些被胭脂这突然的举动吓到了，神色虽然有慌张，但心上有数没得什么大碍，便更重于劝慰着。
胭脂神志不知道请不清醒，闭着眼皮子不动弹。云儿这话叫她心上更加难受，更张不开口来接话。
她心上急，从前一个人时候也是照样活，可自从兰绍挤进自己视线开始，将她这日子搅得成了一团乱麻，倒是有些想不清楚，原先究竟为何要求生。
一时迷离动了死的心思，都作半了，疼得又不肯下狠手，这才觉出来自己还没有心死到那地步上。
云儿想着兰绍常年在外奔走，打打杀杀极易受伤，所以府上该是备了好些金疮药的。便着下人将那些个瓶瓶罐罐全都找了来，先用巾帕按压着伤口给胭脂止住了血，而后瞧着琳琅满目又毫无标注的琉璃瓶子，一时间倒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又恐胭脂落下别的毛病，便只好奔出府去想要给她请个大夫来瞧瞧。
日日在府上待着，兰绍又着人将这府院里团团围住，倒像是彻底与世隔绝了一般，分毫都闻不得外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府里头日子像是往日一般照常过着，平淡迟缓，却不知如今外头已经人心惶惶，乱作一团。晚上尘雾一笼罩，这整座城池简直犹如阴曹地府一般阴冷诡谲。
打外头走一趟，旁的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云儿得了桩喜事。她想着要解胭脂心上的结，这事情必是比那些个汤汤水水管用处得多。疾步子朝着厢房奔过去，却老远瞧见门外头有个丫头怔怔立着。
她方才出门去心上又放不下胭脂，便寻了个丫头来替自己照看着。这会儿凑近来了定睛一瞧，见眼前这人正是那一张脸，于是忙问着：“怎的不里面呆着，夫人可有醒过来？”
那丫头躬身行了个礼，像是已经在廊上受冻了好一会儿了，回话时候隐隐打着牙颤：“夫人醒过来已经好一阵子了，初醒时候喊着说她心口疼，要奴到后厨去替她端碗参汤来，可等奴回来时候夫人却说不用了，要奴在门口候着，不得进去！”
云儿往边上一撇，瞧见地上搁着的一个木方盘，上面一万碗水都快结出冰花来了。
想一想白日里的事情，胭脂又在屋中待了那么久，这会儿没得动静该不会是.......
双目一怔，想到这儿身上不自觉颤了颤，也不顾旁的，直接掀开门冲了进去，扯着嗓子还喊了一句：“姑娘，您别乱来！”
屋子里头炉火正旺，门被猛地一扯开来，呼呼两股子冷风钻进来，晃了晃堂上点着的的灯火。她一进门便拐个弯儿奔着床榻那边去，可一扬脑袋视线与胭脂相对的瞬间，脚底下又倏地刹住步子。
气氛当即有些奇怪，她生咽了一口唾沫再瞧眼前的境况，胭脂屈身正半躺着，脸色瞧上去比之前好了一些。此刻在床边上还有一个身影，正持着一个汤药瓷碗僵在原地，像是再给胭脂嘴里喂着。
那两双眼睛愣怔地往这边瞧着，脸上写满了疑问。
“姑娘......”
云儿话到嘴边上，还未等说出来，胭脂忙出言打断她：“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快将门阖上，莫叫风扑进来了！”
云儿见胭脂脸色上微微有些着急，明显不是急风的事情，想着该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又一想门外头还立着个人，忙回身将敞开的门扇子捞在手间，只探出去个脑袋将门外头的丫头打发了下去，又赏了几两碎银子，意思自然明了。
“莫说在夫人这儿受了委屈，只当今儿什么也都没发生，知道么？”
那丫头点了头，俯身拾了碗退下，她瞧见人影子走远了才放心将门牢牢掩住。
等着重新退回去时候，胭脂已经将碗中的汤药喝了个干净。她身边上那人面带着笑意将碗搁在床榻边的桌案上，朝着胭脂夸赞着：“姑娘聪慧敏捷，心思沉静，没想着身边的丫头也是这般机灵谨慎。”
云儿往近凑了些，挤坐在胭脂边上的方寸地方，抬臂将胭脂微微往身后一护，这会儿相隔不过咫尺才借空儿将那人自上而下齐齐打量着。
入眼一只玲珑剔透青红色玉冠将发束得极高，平额之下剑眉凛然，加上一双炯炯的眼珠子，再往下瞧，唇红齿白，宛然一俊俏的小娘子，若非是瞧见他喉咙处凸出的一大块儿，定是要以为这身份是女扮男装而来。
再往下瞧着，身上一件绸布蓝衫子破破旧旧模样，像是水洗了多回颜色掉得斑驳，也像是染了血迹，混杂着看不出来。
“公子何人？这兰府里外皆有人守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眼神警惕，手掌隐隐颤抖着，其实心上有些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