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刚下了雪花，晚上落了一夜已经积成了厚厚一层，今儿天气依旧阴沉沉，除了道路上常走的一小绺融化到能行人的地步，放眼望上去，整个金陵城依旧是被白雪完全覆盖的局面。
马蹄子钉了铁掌不碍事，吧嗒吧嗒依旧跑的欢畅，顺道能将地上的雪沫子扬起来溅兰绍一身，融化时候冷风一吹几乎就要在身上冻结成冰，那感觉如针扎一般凛冽难忍。
兰绍照着字条上 的指示到城郊的一处断崖时候，周遭暗淡更甚，约莫已经是酉时光景。
身后的树林子已经走到了头，前头百步距离有约莫十几个人，他扯了缰绳，马蹄子倏地缓了下来，这才大感自己盲目冲动。
身上的伤口方才在屋中撕裂了，一路在马背上颠着，这会儿伤口已经开始往出渗着血迹。再瞧对面，一片乌压压的黑衫子，里头装着的人个个魁梧壮硕，面容跋扈。以自己现在的这境况，莫说以一敌这十几人，就是单打独斗也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趟颇有些送死的意思。
心上战战兢兢，素日里这种境况都是会有柳招远陪在身边的，所以他下意识将头往后一摆。
身后一片素白，地上留着自己方才一路踏来的马蹄印儿，明明知道是独身一人前来，那一霎那本还在心里暗暗嘲讽了自己一番，哪想着竟真的瞧见一众队伍在身后朝这边奔赴来。
柳招远与之横在队前，兰绍僵住的片刻，已经疾步到了他身旁。
“大人伤还未好，心急也没得用处，若是反坏了事情就麻烦了！”
马步子还未定下来。柳招远匆忙跳下地去，眉头一皱满脸的忧心，将手上架着的衣袍给兰绍披上。兰绍本是想冲他一笑的，可是怎么也都笑不出来，因为身子羸弱，又受了风，置拳于口鼻间轻咳了两声，便听之横喊着向身前众人问话：“何人作祟？报上名来，看爷爷不打断你的狗腿！”
说罢他纵身一跃跳马去，看上去居然没有一分惧色，脸上笃然一副会赢的样子。
对面人受了刺激想要动手，才往前迈了一步，身后有个声音忙制止：“站住！”
众人止步，最里面的两个倾着身子将中间让出个道儿。兰绍三个人定睛朝里头一瞧，地上瘫着的那穿红衫子的人必是胭脂无疑，而立在胭脂旁上将刀架在她脖颈上的那个竟然是王觉膝下独子王齐。
“兰大人，别来无恙啊！”
王齐脸色铁青，说话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胳膊微微一动，长刀也跟着挪腾，吓得胭脂本就蜷缩起来的身子轻轻吭哧了一声，像是故意做个下马威的意思。
兰绍心上跟着一揪，可此刻又不好表现得太在意，只好佯装厉声一喝：“大胆！”
柳招远跟着拔刀，兰绍却抬手将他挡了下来。方才用力过猛又扯到了伤口，话音儿突然间变得虚而无力道：“你想要做什么？”
王齐僵着的一张脸突然间勾嘴一笑，弯身扯着胭脂的衣领，一把便将她揪了起来，连两个身子缓缓朝前挪腾着，王齐声音诡魅至极：“想做什么？兰大人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那我倒想要问问大人自己做了些什么！”
说话间，身后的一众兵甲已经到了地方上，柳招远忙朝身后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停步，恐他们离得太近给王齐压力，说不好弄巧成拙，反叫他一时冲动酿下大错。
回身时候兰绍却好似根本没有注意一般，强忍着痛意依旧同那边对话着：“我已经同师父将这事情讲清楚了，所有恩怨也都一笔勾销了，你大可回去一问，我劝你尽早收手，莫要等事情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自然知晓王齐这番作为究竟所为何事，又怕是父子两个并未相见，所以演出了一场闹剧，便先提前解释一番。
哪料着不说倒好，这话一出，王齐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他将身闪到胭脂身后，用一只胳膊夹着胭脂的脑袋来维持她身子的直立，长刀架在另一旁，这忽然一动，该是割破了脖颈间的一小块肌肤，有殷红色的血迹沾在刀刃上，趁着这隐隐天光依旧还能瞧得着。
兰绍长吸一口气，手在衣襟下攥着拳头，扶着柳招远的手也突然间使了力气。柳招远看他眼中悲愤，却尽力压制着，只抬手放在他手背上，接着晃了晃脑袋。
这样的抚慰最为有用，兰绍眯了眯眼睛后重新归为平静。
王齐被他方才的话撩拨起了怒火，这会儿恨不得破口大骂起来：“姓兰的，你这一声师父叫的可真亲近。可我不是我爹，我还没有老糊涂到那个地步，能被你这么轻易给糊弄过去。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我爹他收留于你，叫你一路爬到如今的地位，你素日仁义讲的好，如今就是这样报答不成？”
兰绍面色虚弱，此刻因为神经一直紧绷着看着胭脂，所以除了疼痛时候，脸上从未有过任何的表情，这会儿却突然间嗤笑一声，对他这些年他从未改变过的桀骜与不屑表示感慨。
算起来王齐其实比兰绍还要大上两个多月的生辰。兰绍打小被王觉收养开始便和王齐搭上了伙，一同进食，一同习武，甚至同窗共枕。可这个本应是照顾人的小哥哥却处处瞧不上自己。
自家的爹爹和妹妹都十分看重这样一个外来的，尤其还下落不明的人，王齐这醋劲是打小就留下的。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些年来他心狠手辣做了很多错事，甚至连累王觉从镇抚使的职位降到了与他平齐的千户。
兰绍自小寄人篱下，王齐给他脸色看他也只能就那么受着。一直到后来居于他位置之上，才终于不再忍着，好几次做事都没给王齐一个好脸，这叫他心善的不快该是积压了许久。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身边上之横却先他一步，像是被羞辱的人是他自己一样。直接抬手将刀横举起来，模样狠辣道：“你家妹妹原是在兰大人大婚之上自尽而亡，且不说煞了我家大人的好事情，我家大人心善，为了给王千户出气甘愿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如今还想要怎么样？”
他平日里就瞧王齐不上眼，虽说兰绍与王齐相熟，可素日里却也是从未给过王齐半分面子，所以他此刻才敢跋扈非常，火气颇大。
这番话有理有据，可王齐却好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扑哧一笑：
“我告诉你，爷不吃你的那套。今儿你必须死，必须给香儿去陪葬。不过......”
说着突然一顿，三个人听得正认真，却见他面露狡黠继续接话：“不过你的死与我没的任何干系，因为，你是悲痛至极，所以与香儿一般自刎，追寻她去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的自然是冠冕堂皇的一套，可素日里，王齐对他的这个妹妹明明是冷冰冰的一套，有一回王雨香在王觉面前告了他一状，他居然能下狠手，用狼牙棒狠狠地锤了她这个唯一的妹妹。所以眼下的他的意思兰绍已经十分明了。他想要借由王雨香的这件事，用胭脂逼兰绍自己了结了自己。
生咽了两口唾沫，喉咙间干干十分不舒服。兰绍一张脸被风吹得通红，眼眶里也湿湿的，不知晓是不是身有风泪病所致。
对面被困在手肘间的胭脂面容被挤得微微有些变形，却从方才一声吭哧之后再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任由王齐将她在手里摆布着，只在这会儿忽然将眼珠子往兰绍的放向瞪过来，看上去十分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反应。
兰绍还未说话，之横性子急，觉得王齐这话说得十分不要脸面，身子微微前倾，奋力地朝前吐了口唾沫。
“呸，姓王的，趁早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有你这样的哥，有那样的爹，你妹妹几斤几两爷掂量掂量就出来了，死了有什么可惜的，你莫在这儿装仁义。”
他顿了顿，该是心上有疑惑，回身看了兰绍一眼，见他神色淡然，瞧不出旁的什么心绪，又好似肯定了什么异样，补上一句：“再说了，女人如衣服，常换常新，兰爷是成大事的人，怎么会在意一个女子，你怕是臆想成疯了，识相的快些将我家嫂嫂给放了，爷爷们说不定还能既往不咎，留你一条狗命！”
就在那日......那日的容府里头，害死容桂枝性命的就是眼前这个说话的人，胭脂瞧得清清楚楚，连话语间的放荡姿态也都是一模一样的。这话由他这样说出来，就算没有受到兰绍的肯定，听上去也都是有那么六七分可信意思。
王齐脸上隐隐有一愣，不过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天光暗淡更是不易叫人发现，即刻又转变了回来，反驳道：“说什么笑话，兰大人与我自小相识，同床共枕，这金陵城任谁还能够比我更了解兰大人的。他若是要娶的人，定是心尖尖上的人，这女子连九王爷都敢刺杀，兰大人也居然还能为了她不惜得罪九王爷放人，他二人的关系又岂会是你说的那般随便？”
言毕挑着下巴看向兰绍：“兰大人，下官说的对还是不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