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绍嘱咐之横回镇抚司衙门去传话，一个人就坐在王府门口的刻花青石墙根地下等着。
快到正午的时候，长街拐弯的地方才瞧见个影子。
天寒地冻，兰绍寻了张大红绸子将整个脑袋团团包裹着，一双手相互抄在衣袖里，墙角背风也没有耐不住的寒冷，时间一久竟然闭着眼睡着了。
来人拍打了几下他的肩膀没得什么反应，干脆伸手将他面容上的红布绸子一扯，力道用的太猛，将束好的头发生生扯出来几缕垂在耳鬓旁，连带着头顶上的玉冠险些跟着散落。
兰绍疼得一声惊叫，起身噌的一声将怀间的刀抽了出来，定睛一瞧，是柳招远定定立在面前，正面容僵硬地看着自己。
“你何故惹这么大动静，我可是又说梦话惹着你了？”
警惕的神色在看清来人的一刻突然消失不见，兰绍慵懒地将刀回了鞘，又立在原地伸了个懒腰。只听柳招远开口便问话：“大人前日里回衙门时候不是说计划取消了么，难不成今儿又生了什么变故？”
兰绍这才猛然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整了整身上的衫子，胡乱地将落下的发丝朝着玉冠上一缠，眼神凌厉冰冷：“叫你准备就准备，哪来的那么多问题，莫不是我常日里太由着你，如今竟想攀高管我的事情不成？”
柳招远并没有被他这出给唬住，该问的依旧不打算保留：“大人若是执意要做，招远也没得什么话可以说，只是一条，大人可有百分肯定能保胭脂姑娘的命？”
“你......”
兰绍方才不过装装样子罢了，柳招远继续逼他，说白了他也实在不能拿柳招远怎么样。他心上明白，柳招远打小时候开始便就只一心为了他好，现在就算多问几句，也不过是担心罢了。
长吁了一口气，他将脑袋摆先是一沉，道一句：“没有！”
柳招远像是知道他定然是这么回答一样，不紧不慢，嗤笑一声，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兰绍又忙抬头打断他，情绪激动，补上一句：“可我当初要娶她也不过是为了不叫她落进九王爷的手里，如今目的未变，不过是多了一条，我心上有了她罢了！”
“就是因为这样子，我才更不会去害她。她若是真的同九王爷成了婚，将自己所有都同九王爷交代了，你又敢保证，她能百分活下去？”
如今的年岁里，谁都不能保证明个自己的脑袋还挂在脖子上，更何况这样笃定地去保证留住另外一个人的命。
柳招远像是再无话可说，立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子。兰绍见他没得动作，抬眼斜睨他：“还不去安排，杵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进门去讨杯酒喝不成？”
他喉咙一动像是咽了一口唾沫，眼神瞧起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将身一挺，终于说道：“属下这儿有桩事情，想着大人有必要知晓知晓。”
兰绍狐疑看着他，他神色笃然：“今儿大人派属下去凤阳阁问话，属下亲眼瞧见您的那件嫁衣.......被剪成了碎片，就洒在胭脂姑娘房中！”
他以为这桩事情能劝着兰绍放弃胭脂，让胭脂遵从自己的决定。可哪想着适得其反，兰绍方才受了刺激，眼下这话更像是火上浇了一壶油，叫他怒火中烧。
“我再说一遍，下去安排，若是出半点差池，莫要怪我不顾兄弟面！”
没有咆哮与激动，一字一字徐徐道来，冷冽目光像是万把利刃。瞧着那架势，颇有下一刻便六亲不认拔刀大开杀戒的意思。
柳招远适可而止，也不再多说什么。做官的这些年无可耐的事情又何止是一件，既然兰绍想清楚了，他也没有必要再解释什么。只好躬身行了礼，打街道转弯的地界儿重新消失。
周遭重新恢复寂静，心上怒火不知如何释放。绍回身挥臂一拳，狠狠打在身旁的青石墙壁上，那日被砚台划伤的疤痕重新绽裂开来，殷红的鲜血丝丝缕缕挂在墙面上。
王府大门正对着的堂子因为地势高些，所以门口的石阶子约莫有个五六格的样子，加上檐子底下有意设的十分宽敞，本是打算摆个藤椅夏日里在这处乘凉，冬日里在这处晒日头，眼下这样隔上一道帘子，正正好好可以当戏台子使。
这主意还是胭脂出的。
老太妃对戏文之类的动静尤其厌烦，所有当初建府时候便没思量着这一点。
前年胭脂搞了一出意外的惊喜，凭凤阳阁明叔的面子才把这京中名伶个个都唤了来，一整折子戏从晌午唱到夜幕，到场的人个个拍手称好，由是这一桩事情便就留存了下来。
庭院间的酒席到酉时初才约莫结束，侍候的人在院间瞧了一瞧，见个个都撂下了筷子，便忙奔到后院去报了一声，没过一阵子，梆子鼓乐全都骤然一息，台上人弯腰行了礼回神朝堂子里头走进去，那前头挂着的帘子也被遮了起来。
虽说是帘子，但此时天光尚且亮着，瞧着是个半分透着的模样。院上的人个个睁大眼珠子瞧着，想分明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却是望了半天，连脖颈都有些僵了都没瞧出个什么动静。
兰绍就立在人群里，蹬着边上的花坛子跃起坐在院墙上，十分悠哉地翘了一个二郎腿。
瞧见那头胭脂从后院绕了过来，忙大喊着：“看那廊上是谁？”
众人模样齐刷刷往那头一摆，兰绍抬着的手顺势一挥，朝着低下的人示意，见几个身影横着上了房顶去，掀开瓦片将身灌进去。
九王爷扶着胭脂朝着这边走过来，见齐刷刷的目光盯过来，胭脂身上不由地一颤，像是被吓到了，长袖里掩着的匕首被她攥得更加紧，这院间果然还有些没眼色的混账东西出言戏虐，话语轻薄：“呦，这不是胭脂姑娘么？素日里姑娘清高着呢，如今到王爷怀间怎的如此乖巧，莫不是咱王爷有什么旁的技巧，能叫姑娘流连忘返不成？”
周围的旁观者有的仰面大笑，有的表情冰冷，觉得这话明显有些求死的意思，吓得默不作声。
九王爷先不顾旁的，将胭脂扶上了檐子去，接着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就那么立在原地说话：“本王今日生辰，诸位大人公子们能来本王心存感激，心意也都明了，今日诸位着实有耳福，胭脂姑娘新得名琴，乃是在江湖流传了几千年的玲琅。本王不敢独享这美妙琴音，今儿就与诸位同享！”
兰绍脸上一阵苦笑，果然他为胭脂所得来的这物件儿，最终还是让胭脂费劲细思花在了讨好九王爷的手段上。这一桩桩事情，面前的一幕幕画面，叫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旁上侍候着的人话毕时候正好将一把靠椅搁在离着那台子最近的地界儿上。九王爷摆头瞧了一眼方才在底下喊话的那人，意味深长地一笑。趋步走到人群里就座以后，四下沉寂，拨弦声骤起。
兰绍与胭脂相识不过半年光景，听得最多的是她为台上的伶儿唱段伴奏，虽说是他知道胭脂喜琴，且整个金陵城都流传着她琴技精湛，已至无人能及的地位，可真真正正听见胭脂独奏，这确实是头一遭。
是那首广为流传，却极少被人奏出神韵来的《广陵散》。
小的时候有一回王觉深夜出门当差，他那个宝贝女儿夜半犯了癫病。兰绍背着她满城寻医，被她那瘛癫抽搐的症状吓破了胆。生怕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突然间没了，那王觉定是要将所有的因果全都算在自己的头上。
就在他一个人立在医馆门外瑟瑟发抖，心惊胆颤的时候，就是这么一首曲子突然悠悠响起来，一声一声将他的心绪抚平。
座下的人都听得认真，微风阵阵起，将胭脂面前的两片帘子一阵一阵扬起来，她在其间咧嘴一边对着九王爷笑着，一边看的仔细清楚，那萧雾云才从门外头走进来，到近处跟九王爷耳语了几句，摆头探了探周遭的情况，对墙沿上的兰绍多瞧了几眼，许是觉得情况不大对，就那么立在九王爷边上没有再离开。
一曲奏毕，余音绕梁娓娓不散。九王爷抬手鼓掌，一时间底下潮声雷动。
云儿本在旁上候着，这会正要上胭脂跟前去，胭脂却忽然摆头阻止她。恐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忙立起身来朝着外头说话：“王爷，能否借萧掌事一用。这琴着实宝贝，云儿方才抱来时候嗑着了，奴家实在心疼的很！”
一旁的云儿本就不大懂她的意思，听了这话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胭脂暗暗在袖间将那匕首拔出来。听见外头九王爷应声：“好！”
天光微微有些暗了，一转眼间天上的日头已经没了半个，从高墙上照过来，整个院子都处在个背光的影子里头。
兰绍目不转睛的盯着两张帘子间微微的一条缝隙，生怕柳招远逆了自己的意思，也怕眼前这境况，一旦发现有意外，萧雾云会第一时间对胭脂下手。
时间一久眼前开始泛着雪花，却丝毫不敢挪移开来。
胭脂在帘子里头紧张到浑身瑟瑟发抖着，额角不一阵子就出了一串汗珠子，就在一只手撩开帘子的瞬间，她闭上眼睛正要将那匕首刺出去，却听见一声划破长空的摩擦。
一根长箭从屋堂里发出来，萧雾云只来得及闪躲，箭速飞快朝着九王爷刺过去，四周众人长吸一口冷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