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不高,外头的雪也厚。金缨醉意有八九分,冷风一吹却还是下意识在空中腾了个跟头,只是落地时候没有站稳,直直地朝着前头倒下去。
胭脂整个人都弯腰趴在窗口上,整个人有些吓愣了,忙推门出去到院外头去。
立在金缨方才落地的地方,抬头往上一望是自己的房间没错,地上也有个人型的印子没错,却左右都看不见金缨的身影。
“云儿!”
她走回门口朝里面唤了一声,里头却没有人应声。只听见有脚印在雪上咯吱的声响,她连忙回头,语气着急:“你没事吧?”
院门口的大红灯笼照在来人一身郁蓝色的长袍上,颜色有些微微认不清楚。但是视线顺着衣裳往上一抬,那衣领之上的一张脸却不是属于金缨,而是兰绍。
“谁有事?”
胭脂被一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重心没定好身子往后背过去,尖声刚刚喊出来,兰绍急忙身后将她腰肢一揽。
“姑娘若是相与本官相和,直接言说便是,本官可是说过,什么事情都听姑娘您的,自然不会有旁的什么想法,只会欢愉!”
身上的披风由于身子这样一倒,帽子打头顶上脱落了,带着几丝杂乱地的发丝垂在面颊上。胭脂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兰绍那张嘴却一会儿都不肯停。
“所以姑娘大可不必有意这般设计,委实有些多余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当自己是在故意投怀送抱么?
几日不见,胭脂觉得兰绍的那股子自大劲儿更甚了些,实在无可理喻。
“大人且走你的道儿便罢了,先不说这雪厚没得什么大事,就算奴家一头磕在这地上成了个残废,与大人又是何干?”
她气不打一处来,斗志昂扬说完一大段话,忽然才察觉到自己言语冒犯的,可是镇抚司那个只手遮天的混账。一下子气势又忽然软了下来:“奴家是说,奴家贱命一条,不劳大人关心了。”
望望周围四下无人,月黑风高的雪夜更是冷清。与兰绍独身在一处多少有些风险,胭脂说完话即转身朝屋里走去。
兰绍撩拨的心思倒是未作罢,将手上的汤婆子硬塞进胭脂手上,然后抬臂将胭脂往怀间一搂道:“与我何干?你是我还未过门的媳妇儿,你说与我何干呢?”
两个身影平齐走进门来,胭脂这才瞧见云儿方才受了招引,已经立在正堂望着他们许久。
“兰大人!”
她毕恭毕敬朝着兰绍行李,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尴尬,眼瞳一直盯着胭脂看,像是询问什么。
胭脂了然她是恐兰绍发现金缨,轻轻晃了晃脑袋。云儿明显松了一口气,兰绍看的清清楚楚,于是皱着眉头看了两个人一眼,纳闷倒:“姑娘方才在等别人?”
云儿捞起桌上的茶杯子倒了茶,这回倒是颇有眼色,忙岔开话题反问:“大人独一个来的么?柳大人他没跟着?”
兰绍知道胭脂不想说,为了避免今日又闹得太僵,便也顺着他这话茬子往下接:“没,就我一个,衙门里有事,他带人在审问。”
说完低眉思量片刻,见她耳根子隐隐泛着红晕,面露喜色,饶有兴趣逗弄她:“烦姑娘记挂我家柳千户了,改日我定叫上他一起,不叫姑娘失望!”
回头再看胭脂,却早已经从他臂弯间挣脱出去,随意寻了个位置正襟坐着,忙凑身上去与她挤在同一条长凳上。
“兰大人说完了?”
胭脂将身子往一边挪了挪,在另一边只坐了巴掌大块地方。兰绍起身想要挪过去,屁股才离开长凳,凳子便由这头翻过去,将胭脂给撂在了地上。
兰绍被逗得直乐,俯身要去扶她,她却忙伸手拒绝,兀自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巴掌上蘸了水也只在衣袍上一抹。再也忍不下去,慌忙质问他:“大人有事说事,没的事情,我们要打烊了,还请早日离开!”
兰绍反身出门去,过了一阵子才又重新走回来,到有光照着的地界上时候,胭脂一眼便瞧见他手上持着的方托上头金灿灿一顶凤冠。
等着兰绍到她面前站定了,她早已经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夫今日本打算来带娘子去关外赏雪的,没想到衙门忽然出了事情有些走不太开。脱身时候又见天色都晚了,一时寻不到什么好的由头,便干脆将前日里便做好的嫁衣送来给娘子一试,若是不合适便早早改了!”
“嫁.......嫁衣?”
她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哭笑不得。看这架势虽然有势在必得的样子,却不知道他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心。
“云儿,带娘子上楼去试试!”
那日在城外他就这样称呼过胭脂,如今叫得更加顺嘴了些,胭脂倒是没得什么办法叫他改正过来,金缨他八分醉酒,眼下还不知在这阁中什么地界儿呢,将兰绍留在这阁中太久,等同于将金缨往死路上推。
她知道兰绍意时半会儿不能善罢甘休,不想与他就这么样磨着,只好低声应下,顺口劝着兰绍:“大人心意奴家知道了,您将这嫁衣给奴家,奴家晚上自己会换,合不合适改日再说。这会儿天色已晚,外头流言蜚语不少,今儿还......”
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是脱口而出,幸亏及时停住,胭脂又忙打岔往别处引:“今儿大人还是先回去吧,毕竟眼下奴家还没名没份,这样也毁了大人清誉!”
兰绍也不顾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听见一桩事情,便是她应下了自己的话,心上当下乐开了花。抿了抿嘴唇又挠了挠脖颈,十分害怕不顺着她的意思她反口后悔,当即便起身要出门去,说:“好,姑娘早些歇着,本官......不,为夫就不打扰了。”
等着退到门口了,又将手抬在胸前示意他们止步:“不用送,外头凉!”
可往里头一瞧,主仆两个定在原地,并没有上前来的意思,只好又尴尬一笑,
再话便是一日后的初三了。
初三那天,金陵城锣鼓喧天。皇帝特放皇榜招鼓乐能手绕城一圈,重金赏赐。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排了老长,一众大红衫子的男子满面红光格外欢喜,恨不得脚下生风,个个都是昂扬阔步的模样。
金陵城难得一见万人空巷的盛事,九王爷府门口那更是早已经被轿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先帝诸位皇子中,如今留下的不过三个。一个常年征战沙场,打出了金陵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一个是当今皇帝,还有一个就是九王爷。
这城中那个不晓得皇帝对他这个身边唯一的弟弟宠爱有加,朝中众臣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哪个能不争先恐后地前去巴结。
可院前拥堵难入,院后头却一早被清了出来。日头才刚刚露个影子,便有轿子打这后门出去,到凤阳阁上去接胭脂了。
胭脂梳洗打扮了,亲手将玲琅装了背在身上,本没有知会云儿,独一个出了门。可人刚踏上马凳,后头便有个声音又急急火火招呼着:“姑娘,姑娘,你怎的不候着我!”
胭脂回身一瞧,打算落了空,上了轿去一边搭手将她往上扯着,一边慵懒解释道:“今儿是九王爷生辰,照往年一样,我在府上算个奴,受委屈什么的免不了,你又非是没尝过,又何必硬跟着我!”
云儿没做声,只笑着将胭脂双手一握,两个人紧紧将那个汤婆子捂着,身上心上都暖和不少。
轿子到地方落了地,两个人还未探身出去,外头一阵响动,接着便有个人将轿帘子掀了开来。
大红色布帘一被撩上去,那人低头下来时候布帘子角上的流苏穗子正好到鬓角位置,本就轮廓分明的脸蛋儿今儿个越发精神起来,衬上这物件倒是颇有一番韵味,惹得胭脂捂嘴险些笑出了声音。
“本官还派人去阁中问话了,却不想在巷子口瞧见姑娘在这轿中。姑娘也是来给九王爷贺寿的不成?”
胭脂知道他心上有醋意,但是今儿个她有安排,不想有任何的差池,便也只得由着他的意思来说:“九王爷今日大寿,邀奴家来弹上一曲,奴家不过一个生意人,哪敢惹着皇家的人!”
兰绍瞧了一眼她背后上的琴,撇了撇嘴也不再纠缠这事情,反而一笑,问起来旁的:“姑娘可有试那衣裳?”
“试了!”
“可合身?”
“合身!”
胭脂语气冰冷,只为回答,露出些不欢畅,却叫兰绍没得毛病能挑。
兰绍一时失语,尴尬立在轿外头,忽然不知道再说什么,胭脂却反问道:“兰大人问完了?”
兰绍点头,胭脂瞧了一眼云儿,接着跨下轿来,将那帘子顺手放了下去,小声问着:“那奴家让大人替奴家查的事情,大人查得怎么样了?”
那天兰绍并没有答应下来,所以眼下胭脂心上其实有些不太确定他如今有没有个结果。不过有没有有结果眼下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重要,她要做的事情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了退路,兰绍的结果也不过是让她能够下手得更坚定一些罢了。
前天下了场鹅毛大雪,昨个太阳出来给晒化了不少,如今冷风一吹,这道儿上只剩下结的厚厚的冰块,人立在上头脚总是泛着凉气。
兰绍多少有些不乐意,脚底下挪腾了两下,将手放在胸前搓了搓,候了好一会儿才说:“姑娘吩咐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了。那个姓萧的,十年前就在九王府当差,是九王爷亲信。闻说是犯了罪事情败露才逃到乡下去了,后来九王爷给翻了案,这才重新又请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