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陛下赐婚,王爷与公主完婚后返回江陵王府,江陵王府才增添了一批仆役。然江陵王妃厉行节俭,故而在王爷的支持之下,又对王府精简改革,开销费用一再下降,并将东王府收支独立于王府之外,自此这东府正式改作江陵府,西王府成了江陵王府。”
鲁惠在江陵为官比江陵王还长,算得上德高望重,他这一番透彻的分析让在场的官员都听明白了,“这江陵府本是王府的地产,王爷将王府的地产捐为公用,且不说有功,称得上无私无愧。”
众人纷纷赞颂江陵王之德。
这时,张昭、陆逊出来道,“鲁大人一番话说到了诸位臣僚们的心里。如今这罪吏之女,一番胡言乱语,实乃是对江陵王府和王爷的构陷,其心可诛!还望太子殿下与王爷当机立断,惩处这等刁妇!”
底下附和者甚多,“惩处刁妇!”
闻言,曲华歌跪地哭喊,“民女冤枉啊!民女还有许多冤情未诉,还望太子殿下和钦差大人还民女清白,还将军府官员的清白啊!”
太子萧铉仿若没听见一样,只看向江陵王,“皇叔,这是您的地儿,由皇叔做主吧。”
萧誉勾唇,心下已经明白,这太子又是给他出题。
今日之事是有人状告他江陵王,他本该避嫌以示公允,若让他决定,势必更要体现胸怀。
如此江陵王目光徐徐看向旁边的一众江陵官员,却对那钦差方同和道,“方大人乃朝廷钦差,你看,要如何处置此事?”
那方大同听闻了鲁惠的话,面色一直不好,先前他以为这曲华歌抓到了江陵王府腐败奢侈的证据,如今看只怕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今又见太子改了口风,让江陵王决定,他亦不敢再过于强势,便道,“下官以为,暂将此女收押以待后审如何?”
底下江陵府的官员已经抱怨,“如此当众诽谤王爷胡言乱语,还用得着审吗?!”
萧誉勾唇一笑,“方大人所言甚是。本王亦觉得,当审一审这曲氏的背后指使,以及给她出主意撑腰的同谋。”
方同和面色蓦地一变,却又面上佯装笑意,附和道,“王爷与下官不谋而合,不谋而和啊。”
说罢,那曲华歌已经被左右护卫给拖下去,“方大人救我啊!”
“民女冤枉啊,冤枉啊!”
护卫随即一个抹布塞了进去,再无喊声。
庭乐再次响起,太子见萧誉和新月兴致减了大些,便举杯道,“皇叔清廉,底下的官员又能干。来来来,侄儿敬皇叔和皇婶一杯——”
新月见这样的萧铉,面上虽带着笑,却心头再也开心不起来。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少年,也会变得如此圆滑老道。可又一想,这不是每个人都想要走的修炼之路吗?
庭宴表面恢复了热闹和谐,然则在每个赴宴的官员里都投下了一道影子。
张昭鲁惠等官员尚能看出来,以曲成安之女的身份和能耐,焉能出入这江陵府?背后一定有人在支持,甚至还有太子的支持,而这在座的江陵府臣僚对王爷阴奉阳违者,只怕也不在少。
这一切,都令人寻味。
至于江陵王萧誉他岂会看不出来,可眼下却还要陪着笑脸与那些人觥筹交际,实乃累心。
终于,萧誉扶额不语。
新月瞧见了,凑过来问,“王爷可是不舒服?”
“无妨。”萧誉抬眸看过来,朝新月一笑,“只是适才酒饮得多些。”
这时,有人端了盘子前来,“王爷,到了服药的时间了。”
萧誉命人接了过来,打开一个盒子,吞服下一粒药丸。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习惯而已。
太子萧铉蹙眉,问及那药吏,“皇叔身体,可是必须一直服药?”
那小吏低着头道,“回殿下,近来一直在服药。”
萧铉蹙眉,“服得何药?”
“舒心丸和清肺之药。”
“这如何使得?”
新月也心头一惊,萧誉身体已经到了服药维持的地步了吗?
众官员的面上表情复杂。
王世充之后,那些与将军府有旧交的官员,不得不拥护江陵府,同时也存着疑心,担心被翻了旧账,然江陵王心胸还算宽广,烧毁了一众定罪的证据,大事化了,疑罪从无,算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决心恪尽职守,好好为官。
然则,今日一番举动,他们又看出了端倪。
朝廷对江陵王并不信任,未来江陵谁说了算也是未知,且江陵王常年病在轮椅上,有心痹之症,如今还添了肺痨之险,说不定哪一天就——
目光再次打量了那李勋将军,听闻他将接管王世充在江陵之职,眼下这江陵三军在宋毅、李达两位将军手中,这宋毅曾是王世充的手下,之前是临州驻守将军,若无王爷扶植,这宋毅也做不稳江陵三军的将帅。
未来,尚无定数。
萧誉早已将底下一些官员的情形收归眼底,如今曲成安突然的反水,是他始料不及,却也正好趁机验证一下,这些墙头草可有留的必要。
“王爷,妾身推您休息吧。”
新月皱着眉头很是担忧,今日曲华歌所作所为,她一个正常人都气得伤身,何况萧誉的病体?奈何他总是隐忍宇内,越发伤身。
齐铭苏子墨等人也道,“王爷且休息吧,有诸位大人在此,您不必担忧。”
“不必劝说,今日本王要与皇侄痛饮,不醉不归!”
萧誉一面命人倒酒,一面执酒杯向萧铉邀道,“来,铉儿,干了!”
萧铉见他眼风飘忽,话语又疏狂了些,知道皇叔有些醉了,又猜度着皇叔心里因扫了颜面而不快,便劝道,“皇叔身体弱着,实在应少饮酒。不如今日宴席就到此,他日侄儿与皇叔喝酒的机会多着呢。”
“不打紧,皇叔身体好着——”
话音未落,心口猛然一遽,萧誉扶着胸口,强忍着不咳,终究是压抑不住。
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鲜血,从嘴角丝丝缕缕的淌了下来。
在座的官员无不震惊,面色剧变,席间一片议论纷纷。
“王爷!”早有近处的齐铭等人过去。
苏子墨则一脸隐忧的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众人们围了过去。以前他从未真的担心过萧誉的身体,他眉头微蹙,静看着这一切。
新月眸圈红了,她蹲在他的轮椅跟前,看着几近昏迷的萧誉,喉咙哽咽道,“王爷,你醒醒,你不要吓我……”
尚有一丝清醒的萧誉,看着近前模模糊糊的人儿,低低唤了她的名字,“月儿……别害怕。”
眼皮终究无力的阖了上去。
天色还未亮,房间里已经传出几个官员的窃窃私语。
“江陵王如今病重,相关的案子悉数交给了张昭、鲁恵手中。通过这两日翻看案底的来龙去脉,下官尚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以证明此案乃是江陵王的污蔑陷害。非但如此,关于王世充的罪行资料却是很多。”
“此番南下,娘娘和太尉大人有所交待,若给王世充翻不了案,也尽量轻判这王元帧,至少保住他的性命。至于给江陵王制造麻烦,暂且不必了。一则太子与这皇叔感情不错,二则,这江陵王病体这般,完全不足为虑。”
旁边的方同和陷入了沉思,“诸位大人,可有想过他并没有病,只不过做戏?”
“这装病能装一日,装一月,可是能装一辈子?江陵王残了十三年,在轮椅上十余年,一直都有在服药,此前太医已经为他看过病,这心疾已有多年。至于这肺痨之险,听闻是去年京城完婚加重的。”
门外说了句话,“殿下来了。”
几位官员一惊,刚要出来迎接,萧铉已经披着大氅入内。
“殿下。”
方同和目光看向太子肩膀上的雪花,“怎么下雪了?”
“一点儿春雪。”萧铉道,“你们几个这是在这儿一夜?”
“是啊,臣下翻看了一夜的案底资料。希望早日熟络这些案底。”
萧铉叹了口气,“你们几个尚且累得夜以继日,也难怪皇叔病体不堪劳累。如今春寒料峭,病体加重。”
方大人小心道,“殿下说的是。以您看,江陵王是真病还是假病?”
萧铉面色一怔,显然对方同和的话有些吃惊,“你以为——”
“请恕臣的直言。若江陵王身体病成这般,以臣的揣测,他不该这般饮酒强撑着赴宴,想来殿下也不会因此怪责于他,这天下还没有如此不爱惜自己的人。”
“你确定本殿下的皇叔在装病?”
“臣下不敢。只是在提醒这么一个可能,更希望殿下可以明辨。”
“本殿下正准备一早去探望皇叔,倒是可以留心点。”萧铉顿了下,又对方同和等人道,“前日之事,我们做得过分了。在本殿下回来之前,且不可再有任何对皇叔不利的举动,即便揣测也不可。”
方同和等官员互看了一番,已是心知肚明。
殿下虽是娘娘的独子,然到底人家姓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