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引领你来的太监是莫成安选的?”
“嗯,莫伯伯说是他的徒弟。”
上官婉儿略一颔首,突然顿住脚步,蹲下身,一把把张昌宗搂在怀里,嘴唇贴在他耳边,以仅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六郎,天不欺人人欺人,上天不可怕,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人心。这便是为师教你的第一课。皇宫是天下第一富贵之地,却也是一个吃人的地方。你若能看明白,那天下间尽可去得。”
说完,也不管张昌宗是怎么想的,放开他站起身,还一脸微笑的拍拍他的头,完全就是一个慈爱长者的样子,看神色,即便是脑洞再大的人也绝对想不到她方才对张昌宗说了什么。
张昌宗有点想翻白眼儿,还有点儿想吐槽——
居然教一个四岁的孩子认识人性的黑暗面……也不怕把他教歪了。正常的画风应该是像他二叔张鲁客一样,教他心正才对。上官婉儿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教法……好刺激!他喜欢!
一路上,上官婉儿没再说话,两人手牵手的到了武氏的寝殿,迎面遇上莫成安,莫成安身后并不见方才给张昌宗引路的小太监。
莫成安笑眯眯地道:“某家想着才人也要来了,果不其然,才人就来了,太后醒了若看不到才人只怕会不习惯的。”
笑得如沐春风,神色并无一丝异样。上官婉儿温婉一笑,道:“总管过誉,能服侍太后是婉儿的福分,看时辰已快到太后睡醒之时,我们快进去吧。”
若无其事的寒暄两句,上官婉儿与莫成安一起进去后殿,服侍即将起榻的武氏。张昌宗是进宫请安的,自然不好连武氏都不见就走人,便乖乖在前殿等着。
等得张昌宗已经无聊得在心里把学过的书都翻来覆去的背诵了好几遍,武氏方才姗姗来迟,看她红润的脸色和整齐的鬓发,显然睡得不错,起来还梳妆了一通。
武氏出来看张昌宗规规矩矩的坐着,也没乱动,不禁一笑道:“六郎倒是好耐性,婉儿收了个好徒弟,须用心教导,切不可浪费了他的资质。”
上官婉儿显然已把收了张昌宗做徒弟的事情禀告了太后。上官婉儿恭敬道:“喏,太后放心,婉儿定当尽力。”
武氏笑着勉励张昌宗:“六郎好好学,若学得好了,来日本宫让你进弘文馆读书。”
那可了不得了!
以张昌宗的出身,弘文馆基本是没有可能的,不过,现在武氏开了口,那就没问题了。但是,这可算是恩典了,张昌宗连忙谢恩:“张昌宗谢太后恩典,今后定当更加努力的读书向学,决不让太后失望。”
“好!有志气!男儿便当如此。”
武氏笑着赞了他一句,旋即问道:“说来,婉儿先前不是不愿收六郎做徒弟吗?”
上官婉儿一顿,低下了头,脸上现出为难之色,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张昌宗笑嘻嘻地道:“禀太后,许是师父看我勇敢善良,玉雪可爱的缘故?”
“好厚的面皮!”
武氏仰首大笑,指着张昌宗笑得弯了腰。张昌宗笑嘻嘻地拱手:“多谢太后夸奖。”
“你个小顽皮!连我的问话也敢打断……莫不是以为本宫不会罚你?”
武氏假嗔道,张昌宗老实的跪到武氏跟前,道:“小子无礼,自当领罚。只是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太后的问话,师父不好回答,做弟子的自然要站出来顶上,解师父之难。”
“你倒会卖乖。”
笑着点了张昌宗一下,武氏转首望向上官婉儿:“有何不好说的?我这里婉儿尽可道来便是。”
上官婉儿面现羞惭,犹豫再三,脸孔通红的跪在一旁,垂首道:“婉儿不敢说,请太后治罪。”
武氏的笑容瞬时便淡了,眼神在师徒俩儿身上来回移动,直接问道:“莫成安,本宫午憩时,何人来过?”
莫成安的表情很是蛋疼……当然,如果他还有蛋的话,不过,还是干脆的道:“禀太后,周国公来过。”
武氏是何等样人,对这个被她从流放地岭南提溜回来的侄儿知之甚深,只听个开头便大致猜到了过程,顿了顿,道:“来人看赏,张氏六郎人品端方,天资出众,本宫甚爱之,当有赏。莫成安,婉儿,你二人陪着他,去内库看看,挑选几样六郎看得上眼的东西。”
“喏。”
然后,人小没有人权的张昌宗谢了恩,就被莫成安和上官婉儿带着去内库挑礼物……当然,主要是上官婉儿挑。
挑的多是实用之物,上官婉儿甚至还给他挑了一篇字帖,让张昌宗练字的时候认真临摹,她说了,自小有名家字帖可临与自己瞎练是有本质区别的。
张昌宗自然不会拒绝,理直气壮的就收下了——
事情发展太快,他只是顺着本心替上官婉儿说话,其实他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又直接被莫名其妙而来的赏赐而砸懵了,不过现在心里却明白过来了!
他的师父上官婉儿女士直接生动具体的给他上了一课,课程的名字就叫“告状的艺术”。主动老实的向武氏坦白收了他做徒弟的事儿,以此为引,不动声色的便把武承嗣给告了。其中,莫成安不想得罪武承嗣的心思和做法也间接帮了忙。
武氏对武承嗣这些侄子是偏心的。当然,以她连杀亲儿子也不手软的冷酷,不见得对这些侄子就有多偏爱,所重者,唯姓氏尔。所以才会对武氏兄弟一再偏心,荣宠有嘉。
上官婉儿、莫成安可谓武氏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两人都要对武承嗣避其锋芒……武氏即便不多疑,也不禁要想一想了。
而之所以赏赐他,不外乎是武氏为了警告武承嗣。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把张昌宗从武承嗣可能的报复中脱身出来。
这件事中,最弱势的便是他,得罪武承嗣最狠的也是他,谁让他直接扰了武承嗣的好事儿呢!现在,武氏直接以简陋的理由赏赐于他,只要武承嗣不是傻到家,便不敢对他做什么。
有师父跟没师父就是不一样!
上官婉儿如此为他打算,张昌宗心里是感激地,只是莫成安在旁,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牵住上官婉儿的手,语出至诚:“师父,谢谢您!您待弟子的好,弟子铭记于心,永不会忘!”
上官婉儿正支使人把给他的赏赐打包,好送出宫去。闻言低头看张昌宗一眼,笑道:“若真知道为师的好,便好好记住我的教导,如此方不负我之用心。”
张昌宗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