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平!”
上官婉儿不禁有些慌乱。太平公主脸色也有些白,不过,表面还保持着镇定,拍拍她,迅速朝身后比了比手,阿柔会意,动作迅速的退了出去。
阿柔刚走,好几日未见的女皇陛下,在宫人簇拥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龙头拐杖,步履虽缓慢,但腰背挺直,一头白发松散的挽着,身上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袍,身后跟着的除了宫人,还有个穿着僧袍的和尚。
女皇一出来,谁也没看,一眼就看到瘫在地上断了气的温羽,脸色一变,快走几步过去:“阿羽?阿羽?这……这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来人,快传太医。”
说完,回头看向跪着的上官婉儿和侍立的太平,太平公主伸脚轻轻踢了上官婉儿一下,两人一起行礼:“女儿(婉儿)拜见陛下。”
女皇瞪视着二人,眼神凶厉:“你二人……婉儿没这个胆子,太平,是你?”
虽是问句,语气却已是肯定。太平公主施施然跪下,答道:“回母皇,温羽目无尊卑,冒犯女儿,女儿已然惩罚了他。母皇若是生气,尽可罚女儿便是。”
“放肆!”
女皇怒极,手里的拐杖也不拄了,直直的朝着太平公主扔过去,上官婉儿心头一急,想也不想转身扑在太平公主身上,只觉背心一痛,身子再支撑不住,直接倒在太平公主身上。
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上官!”
上官婉儿抬头朝她笑笑,没说什么,只是转身重又跪好,也不敢抬头看女皇的脸色,只板板正正的道:“陛下,公主天生金尊玉贵,温羽胆敢冒犯公主,自是罪该万死。若陛下要罚,就请陛下罚婉儿不曾劝住盛怒的公主,治婉儿的罪吧!”
太平公主一愣,这上官往日看她滑头,这会子倒是心实,也不枉平日待她厚上几分。不过,她既然敢做,自然也是不怕的。随手拉住上官婉儿,太平公主板板正正地跪下,迎着母亲怒视的目光,不避不让:“为了这等惑乱君王荒废朝政,置国事于不顾的玩意,陛下若是要罚,尽可罚便是。”
女皇大怒,气得手抖:“大胆,你莫非以为朕不舍得罚你?”
太平公主凉凉一笑:“陛下怎会不舍?陛下眼里有不舍的人吗?即便有,想来女儿也无此殊荣。”
那眼神、笑容,分外的刺眼。女皇眼角一缩,瞪着太平公主的眼,森冷且杀机四溢:“放肆!来人,太平公主目无尊长,不敬……”
“陛下,且慢!”
上官婉儿心头急跳,不敢再听女皇说下去,鼓起勇气出声打断,连忙拉住太平公主,正待苦劝。太平公主却转头对她轻轻一笑,那笑容,让上官婉儿想要劝说的话突然竟有些说不出口,近似呢喃:“殿下……”
太平公主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上官婉儿待劝的话再说不出口,公主眉心那道深深地皱纹刺痛了她的眼,从何时起,明媚的太平公主变成了现在这个眉间含着郁气的妇人呢?
她知道的,太平公主这些年过的不快活,两人早年关系虽不睦,但她们可谓是一起长大的。年少时在父母宠爱下的太平,明媚灿烂,鲜活可爱,仿佛身上带着光,灼热、刺眼,刺得同样年少的她心口生疼,午夜梦回,忍不住偷偷想,若上官家没有出事,是否她也会长成那样耀眼的样子,现在……上官婉儿叹息一声,不再相劝。
“还等什么?朕说了,掌嘴!”
女皇冷哼一声,怒道。宫人领命,上前举起手掌,太平公主弹弹衣袖上的灰尘,不惧不避,淡然道:“既是陛下吩咐,打便是!陛下为了薛怀义那个憨货能把自幼伺候您的上官打伤,今日为了温羽再伤女儿实属正常。只是,在打之前,劳烦陛下听女儿一言。”
“你还有何话说?”
女皇怒视着她。太平公主道:“启禀陛下,张昌宗领兵戍边,荡平北疆,如此大功,不知陛下几时召他还朝,晋封受赏?”
“此事何须劳你过问?朕自有决断。”
女皇冷哼一声,怒气难消。太平公主轻轻一笑,抬头望着她那精明了一世的母亲,幽幽笑道:“陛下欲圣心独断,女儿自不会妄言,只是,陛下等得,阿韦怕是等不得了。陛下,六郎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是战事未平,六郎自不会擅离,如今北疆已平,陛下却不召他还朝……请陛下三思。”
女皇犹带着怒气的面孔一怔,望向上官婉儿:“阿韦……六郎的母亲?怎么了?”
上官婉儿俯首低头答道:“回陛下,阿韦姐病重,如今就靠老参吊着一口气,等着六郎回来。”
“什么?此事怎没有人来回朕?”
女皇环顾四周,怒问道。所有宫人都低下了头,没人回答。女皇目光投到地上的温羽身上,突然想起——
陛下,若要炼成延年益寿之仙丹,并非易事。北方有煞气,须以亢金之气镇之,陛下再辅以真龙之气连续温养七七四十九日,再以真火炼之,一年之后,仙丹必成,届时,陛下服之定可延年益寿。
慧果……慧果是温羽引荐的。
女皇突来的沉默,殿内立时鸦雀无声,便连呼吸也不自觉的放轻,唯恐惊扰了女皇,招来大祸临头。
“慧果!”
“贫僧在。”
女皇幽冷地看着他,半晌无语,良久,才冷冷吐出一句:“来人,杖杀!”
慧果和尚立时面色如土,噗通跪倒,颤声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温郎!温郎说,只要贫僧拖住陛下,让张昌宗定在北疆一年,便让贫僧进驻京中大寺做住持,陛下明鉴,一切都是温郎,贫僧是被逼的。”
一颗光头,磕得砰砰作响。女皇板着脸,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被气得抖动起来。跪着的太平公主还火上浇油,嗤笑一声:“好一个温郎,好一个神僧,只可怜本宫的好女婿,还傻乎乎地镇着北疆,立下不世之功勋也不得还朝。”
“住口!”
女皇脸上火辣辣地,狠狠瞪太平公主一眼,直接呵道:“妖僧胆敢欺君罔上,来人,带下去,杖毙!”
“喏。”
立时有禁卫上前,堵住慧果和尚的嘴,把人拖下去。这时,宫人来报:“启禀陛下,太医到了!”
“怎地这时才到?耽搁这么久,哪里还用得上他们?”
女皇怒气难平,心口一股气梗着,烧得她难受。宫人连忙道:“回陛下,太医署的太医被请到张家去了,听说是张家的太夫人病危,数位太医出手也未曾救回。”
女皇一愣,太平公主顾不得别的,急急问道:“哪个张家?”
宫人一愣,连忙道:“回公主,是长安令张昌期张令家的太夫人。”
“阿韦姐!”
太平公主悲呼一声,痛不成言。上官婉儿也是白着一张脸,瞬间软倒,神情茫然:“怎……怎么不等六郎了?!六郎……六郎……是为师无用!”
女皇看着痛哭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面色数变,眼神闪了闪,良久,冷声道:“太平公主目无君上,冲撞宫禁,着削食邑三百户,流放杭州;上官婉儿胆大妄为,恃宠生娇,着夺昭仪位,贬为昭训,禁于宫内,无诏不得出宫一步。”
上官婉儿轻轻吁了口气,屈身伏地:“喏,谢陛下宽宏。”
太平公主神情恬淡,跪地屈身:“喏。”
旁地,再无一字,自己站起身来,一身神采,骄傲自矜。女皇复杂地看着她,不禁柔声道:“令月,你可知错?”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只淡然道:“回陛下,令月早在载初年便死了。”
“你……”
女皇大怒,抓起案几上的茶碗扔下来,没砸中太平公主,砸在她的鞋尖前,碎了一地。太平公主轻轻一福:“陛下,罪女告退。”
说完,毫不留恋的转身,女皇看着她离开,开口唤了一句:“十二娘……”
太平公主身形一顿,却没转身,径直出宫。上官婉儿心里一叹,也起身朝女皇福了福,默默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