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让谁躺着!”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而来的还有四叔张梁客的呵斥,然后,张昌宗直接被拎着衣领像个小鸡仔儿似的被四叔拎起来:“张六郎你好生威风!”
大人来了!
杜氏大步冲向张景雄。韦氏这时也冲了过来,看都不看张昌宗,先看张易之和文阳几个。还好,除了衣裳弄脏了,脸上倒没什么明显的伤痕。
张昌宗暗叫装逼过头了,脸上乖觉的冲着四叔笑:“四叔您过奖,小侄年纪还小,谈不上什么威风。不过是小孩子之间切磋切磋,怎么把您也惊动了?”
张梁客冷笑:“你都骑别人身上问还有谁了,我还敢不来吗?”
“嘿嘿!”
张昌宗笑笑,摸着后脑勺装憨厚。张梁客懒得理他,把他扔地上。韦氏知道她的老儿子精怪,打架从来没有吃亏的,倒是其他几个,略有写笨,先关心笨蛋吧。韦氏低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文阳摇摇头,张易之一双贼眼左右看看,小声跟母亲嘚瑟:“娘,我们人多打人少,放心!”
韦氏悄悄伸手在傻儿子胳膊上掐了一下,一手看似疼爱的搂住他脖子,衣袖遮住的手顺手捂住他嘴,张易之即将冲出口的惨叫立即被母亲捂住,只剩下两眼泪汪汪。
杜氏就站在韦氏斜后方,把母子俩儿的对话和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嘴角抽了抽,心疼拍拍张景雄,但作为主人家,还是得先关心来的宾客:“液哥儿,有没有哪里伤到?尽可说出来,我们老爷自会罚他们!”
张梁客恍然,这孩子竟然是崔侍郎家的,若不是妻子提醒,他是真不认识这些小孩子。也连忙道:“你们几个,都给我站一边规矩站着!”
张景雄有些不服气,张昌宗默默翻白眼,傻小子,这种时候就应该不管对错先把领罚的态度摆出来,这么多人,真相总是瞒不住的,着急啥呢!
冲张易之点点下巴,两兄弟认错认得很有经验,张易之心领神会的点头,两兄弟一左一右的挟着张景雄,齐齐开口认错:“四叔,我们错了!”
然后,拉着张景雄,三人一块儿退后两步,姿态端正的站好。
小胖子胖脸上左脸颊沾了些灰尘,先前打架都咬死了不哭,被张梁客拉起来,立即哇一声哭出来,指着张昌宗哭嚎:“你等着,我叫我大哥来打你!”
喊话的时候,气势自然不能弱了,张昌宗想也不想的回嘴:“来就来,怕你不成……唉哟!四叔你干嘛?侄儿也不是真要打,就是喊一句,总不能一声不吭,涨对方士气弱自己威风吧?”
张梁客瞪他一眼,本来想拍脑袋的,想起他的聪明劲儿,冲着脑袋有点儿舍不得下手,转而改成拍肩膀:“闭嘴!”
人在屋檐下,张昌宗十分识时务,立即就闭嘴收声!
张梁客哼了他一声。这时,人群中才走出一个中年妇人,一身暗红的衣裙,缎面上印染着繁复的花纹,低调而华丽。杜氏与张梁客一见她出来,心头齐齐一紧,有志一同的齐齐看向小胖子,再次确认小胖子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反而是自己的傻儿子被人打了个黑眼圈。
其实张昌宗下手很有分寸,他手黑,知道打架不能打脸,又熟知人体关节穴位,尽冲着疼又不会留印子的地方打,打得小胖子浑身没一处伤却疼得连连惨嚎。
其他孩子虽然参与打架了,但其实没动几下手,都被小胖子的惨叫声吓傻了。反而是张家这边的孩子们,张景雄眼眶黑了一边,张昌宗特意放纵,自己脸上也挨了一下,右脸颊青了一块。
这怎么看都是张家的孩子被欺负了!
那中年妇人身姿板正,明明走得极快,裙角却无半分凌乱,神情不急不迫,优雅从容,一看就是出身大家,教养极严。妇人快步走过去,拿着手绢擦了擦小胖子脸颊上的灰,灰尘去掉,面上也无伤痕。
“尔等孽子,还不过来向淑人和崔二郎赔罪!”
张梁客呵斥着,东府的孩子齐齐看向张昌宗,为他马首是章,张景雄也下意识的看着他。张昌宗答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正要道歉——
那妇人已然摆摆手,一把拉住张昌宗,含笑道:“张郎中这是臊我吗?小孩子打架玩闹,哪里便到了需要大人出面的地步?小孩子之事,问清原由,断个是非便成,让孩子明白对错即可,我等大人无需多插手!二郎,七郎,过来!”
小胖子和另外与他年岁差不多的男孩子过来,一个喊阿娘,一个喊姑母,原来这俩儿孩子是表兄弟。妇人对他们语气算不得严厉,但看两人的神情,对妇人却有些畏惧。
妇人平静的望着他俩儿:“说吧,事情经过起因究竟如何?若如实道来,我便不罚你们,若是有半句假话,回去便去领罚。”
说到领罚,两人面上都浮出畏惧之色,表情苦得都快滴出苦汁儿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妇人轻轻哼了一声:“若自己交代,便只按平时来罚,若让旁人交代,回去便两倍领罚!”
小胖子表兄弟俩儿表情一垮,互相安慰的看了彼此一眼,都有认命的感觉,小胖子认命的交代:“方才玩耍时候,孩儿情急推了张令祥一下,然后,张家的孩子便不分青红皂白跳出来打人,表弟为了帮我,便喊着伙伴们与他们打起来。”
“才不是这样!”
张景雄急急地喊了一句,站在他旁边的张昌宗悄悄地伸脚踩了他一下,笑着提醒他:“景雄哥不要着急,淑人阿姨自会秉公直断。”
妇人点点头,抬手摸摸张景雄的头,道:“雄哥儿莫急,且不说别的,你是今天的小寿星,阿液与阿璋二人却不知轻重,让你脸上带伤,只此一事,便是大错!阿姨之所以审问他们,乃是为了确认他们是否还做有错事,回去好让我家老爷惩罚!”
张昌宗在一旁点头,他之所以敢不收手的下黑手,就是因为张景雄被打黑了一只眼圈。只此一点,甭管天大的理由,只要不是打死打残,张家都占着理。
张昌宗是谁啊?张昌宗是无理也要护短先打了再说的人,现在有理……自然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先下手打疼对方,好好给他教训再说。他的逻辑挺简单——
我们家的孩子,我怎么坑都行,你一个外人,敢当着我的面动手……自然不会介意教别人做人的规矩。
张昌宗部队出身,护短惯了。不论东西两府如何,在他心里,大家虽然略有分歧,但阵营却一致,在家里怎样闹都行,出去却必须一致对外。冲出来完全是本能反应,前世养成的习惯!
妇人朝张令祥招手:“祥哥儿过来。”
张令祥被叫过来,神情略有几分畏缩。妇人放缓表情,问道:“事情经过可是那般?”
张令祥不敢说话,扭头下意识的就看张昌宗——
张昌宗方才把小胖子压在身下殴打,还打得人惨叫连连的样子,在孩子们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隐隐地,对他敬佩之余,还有些畏惧,心里却知道张昌宗是可靠的,下意识的都有些为他马首是章的样子。
张昌宗拿出做叔叔的架势来,上前一步,行礼道:“淑人阿姨,令郎与小子的侄儿们一起玩羊拐子,小子与另外几位侄儿玩捉迷藏。起因如何小子不知,只知玩耍中听到令祥哭,过来查看,五哥说是令郎把令祥推倒了,景雄哥护侄儿心切,与令郎打起来。”
“哦?那你们为何又加入进来?可是人多欺负人少?”
妇人面上不露声色,淡淡然问道,神情不见半分和蔼,若是一般的小孩儿,对她这幅样子可是会感到害怕的。不过,她显然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个厚脸皮的货色。
张昌宗理所应当的道:“侄儿、兄弟与人打架,哪里还有时间问原因的!自然是先冲出来帮忙,打赢了再论道理,之后当然是做对了就继续发扬,没做对便领罚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当时确实顾不得那么多了!”
妇人隐带威严的表情瞬间化冻,露出个赞许的笑容来:“好孩子,难为你年纪小小想法却通透,兄弟亲朋之间确实该如此。”
张昌宗嘻嘻一笑,神情略有些不好意思,拱手作揖道:“多谢阿姨夸奖,想来令郎也是一样的,所以,本来是两个小孩子的问题,一不小心就变成群架了!唉,情非得已,情有可原,请多多见谅!总归是我们这边人多了些!哥哥们,侄儿们,来来,我们赔个礼!”
反正实惠都占了,口头上赔个礼而已,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情,张昌宗最喜欢做了。笑嘻嘻的走到崔液和他那位表弟的跟前,作揖道:“两位哥哥对不住了,这次是我们人多,胜之不武,如二位不服气,尽可划下道来,改天再切磋就是……唉哟!”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四叔在脑袋上拍了一下,还挺疼的,拍得他抱头:“四叔,我错了!侄儿只是想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一下问题!”
张梁客直接气乐了,再克制不住的骂道:“还男人!你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孩子,还男人的方式,你给我站住!跟谁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张昌宗被打的抱头鼠窜!
这里有女眷,张昌宗可以仗着人小乱跑,张梁客却不行,只能站着不动,抖着手指指着张昌宗骂。
妇人淡淡一笑,她生的儿子,她自然知道德性,让他父亲惯的有些骄纵,虽然只问了这么几句,事情大概是什么样子,心里已有了把握。
再者,她的儿子与侄儿脸上除了有些灰之外,连衣服都没破损的,今天的小寿星张景雄却黑了一只眼眶,且不管起因如何,只此一点便是理亏,若是再让张家的孩子今日再挨打,只怕不用明日,长安城内便会传她家仗势欺人。
妇人心中意定,双手一笼,顺手把跑过来躲避的张昌宗搂入怀里,笑道:“不过是小孩子斗气,郎中如何要打孩子?说来是我家阿液先动的手,该是我家阿液与阿璋致歉才是。你们两个,今日胡作乱为,回去且等着领罚便是!”
“啊!阿娘,不要啊!明明孩儿才是挨打的那个!”
小胖子惨嚎,不服气的叫起来,妇人一个眼刀过去,笨蛋,连个比他瘦小的孩子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号丧!看看人家张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家的,莫名的有些心塞,对着次子,都有些不顺眼起来,神情不禁严厉了几分:“过来赔礼,为娘不再说第三遍!不然,回去惩罚加倍!”
小胖子的惨嚎戛然而止,表兄弟俩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迫于妇人的威严,垂头丧气的过来认错。
妇人也歉然向杜氏行礼道:“我这孽障被他爹惯坏了,下手不知轻重,伤了景雄,终归是孽障的错!过来,向雄哥儿道歉,向张郎中和杜恭人认错!”
杜氏虽然心疼宝贝儿子,却也不好多说,张梁客自然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在一众大人或有意、或无意的操作之下,事情总算圆满落下帷幕,杜氏让人准备了热水,各家的仆从带着自家的小主人下去收拾。
张昌宗等自然也如此,杜氏、韦氏巴巴的跟着仆人一起,亲自给几个孩子收拾,解开衣裳看了看,身上倒没什么痕迹。
张昌宗赶紧摁住他娘往他下三路走的手,连忙道:“阿娘,我没事,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打架儿子什么时候吃过亏!放心吧,我身上无事。就是景雄哥,事发突然被打了眼圈,不过,我们加入之后,便只有他们挨打的份了!”
韦氏戳了他脑门一下,嗔怪道:“为娘自然知道你这个小精怪不会吃亏,我来问你,方才下重手没?”
张昌宗赶紧摇头:“没有!孩儿还小呢,力气弱,小胖子应该就是当时被打的时候疼,身上是肯定无伤的!”
韦氏这才放心了,转首问杜氏:“四弟妹,敢问这个阿液是哪家的小郎?他那位母亲又是何来历?”
杜氏一叹,道:“不瞒阿嫂说,那阿液乃是礼部侍郎崔邑的次子,与我们张家同是定州人,崔侍郎的父亲乃是高祖、太宗、高宗三朝之臣,当年,太爷在时,与他父亲叙过同乡之谊。”
韦氏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委屈雄哥儿了!早知如此,先前六郎下手时应该重些才是,替雄哥儿好好出口恶气!可怜见的,好好地生日都被毁了!”
这话说的张景雄心有戚戚焉,对这位伯娘好感顿生。杜氏失笑,这位堂嫂真真是……爱憎分明,爽朗可爱!
而张昌宗面上笑着点头表示认同,表示与母亲的同仇敌忾,心底却忍不住捶地——
尼玛,崔液……不就是崔湜的弟弟,崔涤他哥吗!这崔氏兄弟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他们之所以出名,张昌宗之所以印象深刻,乃是因为这仨的荒唐在张昌宗心里仅次于历史上的张氏兄弟!
张氏兄弟是以“上阵亲兄弟”的姿态侍奉武则天、太平公主母女,这崔氏兄弟同样也是以“上阵亲兄弟”的姿态跟上官婉儿勾勾缠缠,唯一不同的是,张氏兄弟是张昌宗推荐张易之,这崔氏兄弟是哥哥介绍的弟弟!
卧了个大槽!
张氏兄弟对上崔氏兄弟……张昌宗感觉就像被雷劈了似的!
这特么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