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刚要训斥那妇人,却被段南歌瞪了一眼,顿时噤了声,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段南歌仰头看向楼上的妇人,嘴角微扬,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盈盈一福身,段南歌柔声细语道:“夫人猜得不错,但不知道夫人您是……?”
“老娘是潘青儿的娘,潘青儿你知道吗?”那妇人攀在栏杆上望着段南歌,因为身材矮小,所以那壮硕的身体几乎是挂在栏杆上的,叫掌柜的看得心惊肉跳。
这妇人瞧着身体强健,从三楼摔下来未必会给摔出个好歹来,可他那栏杆却承受不起啊!这若是断了,谁赔他银子?!
兴许是跟掌柜的产生了同样的担忧,段南歌抬脚上楼,瞧着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可不一会儿人就站在了三楼,那妇人的身边。
“原来夫人就是青儿姐姐的娘啊,这可真是失礼了,青儿姐姐在吗?”低头看着那妇人,段南歌面上的笑容轻浅。
妇人被段南歌脸上的笑容晃得一愣,回过身后才回答道:“青儿在房里呢,你去找她吧。”
“那南歌就叨扰了。”又向这妇人福了福身,段南歌便转身往地字房走去。
可段南歌才刚转身走出两步,就听见那妇人在她身后啐了一口,尖酸刻薄地说道:“生得就是一副狐媚相,还装得什么清纯模样?这广陵城里谁不知道你们在那贼窝里过得是怎样风流的日子,一群没羞没臊的东西!浪蹄子!”
妇人说这话时没想要藏着掖着,从她那神情来看,她根本就是要说给段南歌听的。段南歌和妇人在客栈三楼,离她们最近的人在十几步之外,以寻常人的正常音量,这话该是只有妇人自己和段南歌听得见的,可偏偏这妇人是个大嗓门,这话是说给段南歌听的,却也恨不能让全天下都听见,于是她这话说完,整个月福客栈楼上楼下霎时间就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段南歌和妇人的方向,认得段南歌的无不白了脸色,而不认得段南歌的则神情各异,有人鄙夷,自然也有人怜惜。
段南歌的脚步微顿,轻轻蹙起了眉,心中不快,却不是因为这妇人对她出言不逊,而是这妇人口中如此不堪的浪蹄子也包括她自己的女儿。
不过段南歌终究是没理会这妇人,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向前,只是脚步比先前快了许多。
因为各自的家人来了,所以那些姑娘也都被安排暂住月福客栈,与家人团聚,通常一家人在客栈里住不上两日就已经急着启程返乡,觉得庆幸也好,觉得丢人现眼也罢,那都是回家之后再细细说理的事情了,像潘家这样撕破了脸往地上扔的还真是屈指可数,而因为潘大娘这样的言行,潘青儿在这月福客栈里的日子还不如在贼窝里好过。
快步走到地字房门口,段南歌还没站稳脚就已经听见了从房里传出的啜泣声。
段南歌暗叹一声,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潘姑娘在吗?”
啜泣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潘青儿的声音才再度传出:“谁啊?”
段南歌的声音越发轻柔:“我是官府的人,来找潘姑娘问些事情。”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潘青儿才低落地说道:“对不住这位大人,只是青儿现在谁都不想见,还请大人见谅。”
“这样啊,”段南歌也不急,语气和缓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去找令堂问问看吧。”
“慢着!”潘青儿惊呼一声,连忙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把拉开房门,目光惊恐地看着段南歌,“别去找我娘!”
停顿片刻,潘青儿的眼神猛地一震,慌乱地垂下了眼,藏起那双红肿的眼睛,也藏起充溢眼底的情绪。
段南歌仍旧温柔地笑着:“潘姑娘不请我进去说话吗?”
潘青儿紧咬嘴唇,半晌后才侧身让出了路:“大人里面请。”
说起来,广陵城的官府里怎么会有女官?
潘青儿的心里突然生出这个疑惑,便抬起眼来偷偷瞄了段南歌一眼,这一瞄可把潘青儿给吓坏了“王、王、王……”
这不是吴王妃吗?
没想到心神不宁的潘青儿这就认出她来了,段南歌连忙转身冲潘青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跟你娘说我与你一样是被官府从贼窝里救出来。”
潘青儿眨眨眼,回过神后更加惊慌,嗙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背倚着房门,潘青儿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南歌,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跟我娘这样说的话,那她……她……”
自己的亲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潘青儿再清楚不过了,有句话叫无知者无畏,潘青儿的娘便是这样的人,因为从小就生在农家、长在农家,长大后又直接嫁给了同一个村子里的农户,所以潘青儿的娘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们的村子,仅有的几次离开也是嫁给潘青儿的爹后随着村子里的牛车一起去镇子上,那就算是长了见识了,因此在潘青儿娘的眼里,这世道无外乎也就是镇上、村里的那般模样,她在村里跋扈惯了,在镇上也没吃过什么亏,这会儿到了广陵城便觉得她以往那套作风也是行得通的。更何况比起脸面,潘青儿的娘更在乎钱,只有有钱了,她才能给潘青儿的弟弟娶个好女人回去,不然好姑娘哪肯嫁进他们这穷酸的农家?
看到潘青儿担心又慌张的模样,段南歌扬了扬嘴角:“我从王爷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特地来看看你,过来坐吧。”
话音落,段南歌便先寻了个位置坐下,而后笑意盈盈地看着潘青儿。
段南歌是王妃,在王妃面前,潘青儿自知自己是不该坐的,她也是不打算坐的,但段南歌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就再也不说别的,只看着潘青儿,笑容温柔,那温柔却好似不容拒绝一般,叫潘青儿心中惶惶,到底还是挑了个离段南歌较远的位置坐下,却也不敢舒服地坐着,只敢坐半个椅子,头低垂。
段南歌这才又开口说道:“今日我本是打算直接找令堂说话的,但方才在大堂里遇见了令堂,我便改了主意,还望潘姑娘见谅。”
“王妃言重了,”潘青儿惶恐地说道,“家母没念过书,也不懂什么规矩,叫王妃见笑了。”
即便她只在广陵城里待了几日也知道吴王爷有多疼爱这位王妃,她那个娘说话没轻没重的,兴许还不认得王妃,王妃若是就那样跟她娘聊起来,非得被她娘气死不可,这回头再跟吴王爷告个状那可不得了了!
听到这话,段南歌的眼神微闪,问潘青儿道:“听说潘姑娘出身农户,一直都随家人住在江南的村子里,可我瞧潘姑娘的谈吐倒觉得潘姑娘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没想到话题突然跳转,潘青儿愣了愣才回答道:“没有正经读过书,只是村子附近的镇上有一个教书先生,我……”
话说到这儿,潘青儿的脸色倏地一红,赧然地低下了头,咬着唇一副说溜嘴的懊恼神情。
潘青儿这副模样惹得段南歌笑意不止,但顾着女儿家的面皮薄,段南歌便没有说破。
“那倒是不错,”眉眼微动,段南歌盯着潘青儿看了看才又问道,“有个问题我必须要问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不知道潘姑娘在那贼窝里待了多久?可有……”
后面的话段南歌没有说出口,可即便段南歌没有说,潘青儿也知道她要问什么,脸色瞬间由红转白,一双眼睛眨了眨,眼泪就夺眶而出。
“我在那里待了将近一个月。”
别的话不用多说,只听这一句,只看那表情,段南歌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恕我冒昧,”同情归同情,该问的事情还是要问,不然这事情就没法解决了,“令堂一直纠缠,是有什么打算?”
“她……”声音一哽,潘青儿捂着嘴压抑着声音哭着,什么都没法再说的模样。
段南歌不急也不恼,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潘青儿将情绪发泄出来,等潘青儿将情绪平复下来,未曾有半分不耐。
好在潘青儿不敢在段南歌面前太过放纵,有意克制着情绪,只哭了一会儿就抽抽搭搭地对段南歌说道:“一时情难自已,让王妃见笑了。”
“无妨,是我不好,提起了潘小姐的伤心事,”仔细想了想,段南歌换了种问法,“我听王爷说,令堂一直责怪官府没有保护好你,让你经受了这样的劫难,那令堂的意思可是希望王爷严惩相关官吏,给百姓一个交代?潘姑娘觉得是将他们革职查办得好,还是斩首示众得好?”
一听到“斩首示众”这四个字,潘青儿登时就给吓得打了个激灵,惊恐道:“不是那样的!家母并不是那个意思,便是王爷将广陵城里所有的官吏都查办了,家母也不会走的!”
“哦?”段南歌挑眉,“那令堂究竟是想要什么?”
“家母……家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