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流域的水贼终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经段南歌那么一吓,再让大牢里的狱卒拿着刑具一唬,立刻就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段南歌只等了两日就等到了谭宜修亲自送来的刑曹文书,刚好这一日也是谭宜修来给秦渊递折子的日子。
大概是怕谭宜修一个人应付不了,谢慈也跟着来了,只是当秦渊召谭宜修入书房一见的时候,谢慈却被留在了堂屋。
书房里,段南歌坐在屏风之后看着刑曹的文书,秦渊坐在屏风前细细阅读谭宜修和谢慈同心协力写出来的折子,谭宜修依秦渊之命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却是如坐针毡,不过今日今时见到段南歌跟秦渊共用一个书房,谭宜修总算是明白段南歌在吴王府的地位当真是与秦渊比肩,且这件事还是秦渊认可的,是真的认可了,而非一时的偏宠和疼爱。
将折子合上,秦渊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带着点儿痞气:“你们这折子的格式用得不错,开头与结尾都十分利落,可中间这一堆没用的废话是做什么用的?本王是要你们与本王说正事,又不是要考校你们的诗词歌赋,你们这样写,既浪费你们的时间和精力不说,也浪费本王的时间和精力。不过这格式着实不错,比京城里用的还要简略,日后咱们吴州官府上呈给本王的折子就这样写了。这格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谢慈想出来的?应该不是谢慈,他太过谨慎,断不敢这样‘敷衍’本王。”
秦渊反复强调这折子所用的格式很合他心意,一边说还一边点头,似乎越来越满意。
谭宜修抿着嘴瞄了眼屏风上的剪影,沉声道:“那格式是王妃想出来的。”
秦渊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本王就说你们不会这样了解本王的心意,果然还是南歌最懂本王。”
屏风后的段南歌只笑了笑,没理秦渊。
以秦渊的耳力自然是听到了段南歌的笑声,便也跟着笑了笑,那笑容里除了痞气还多了几分温柔。
转而看向谭宜修,秦渊温声问道:“从这折子里看得出你对削减吴州各城守城兵并扩增玄戈军一事很有信心,为什么?”
谭宜修抿了抿嘴,沉吟片刻之后才沉声说道:“家父是吴州刺史,卑职从小就跟着家父出入各地军营。”
“那你给本王说说吴州各地的军备状况。”十分随意地将折子放在桌上,秦渊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眉眼带笑地看着谭宜修。
谭宜修抿嘴,片刻后低声说道:“卑职不善言辞,不如王爷请谢慈……”
“可本王就想听你说。”秦渊强势地打断了谭宜修的话。
这谭宜修又不是不会说话,怎么总想依赖谢慈?
谭宜修抿嘴,半晌不语。
见状,秦渊眉心微蹙:“你若不知道或者不想说,就别在这里耽误本王时间,你回吧,这折子本王看过了,写得不错。”
听出秦渊语气中的冷淡,谭宜修暗想不妙,可谢慈不在身边,屏风后的段南歌又一声不吭,没有人可以问询,谭宜修有些拿不定主意。
秦渊却也不催他,那句话说完之后就跟没说过似的,既不赶谭宜修走,也不跟谭宜修说话,只自顾自地拿过一本书来看,视线却一直瞄着谭宜修。
而谭宜修犹豫半晌,终于是开口说话了。
“启禀王爷,卑职不善言辞,方才只是在想该如何向王爷禀报。”
这个借口堪称拙劣,任谁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借口,但秦渊却睁一只眼闭一只,放谭宜修一马:“哦?那你现在想好了没有?若还没有,要本王命人奉上茶点好让你慢慢思考吗?”
“卑职不敢,”谭宜修连忙低下头,“卑职已经想好了。”
“嗯,那就说。”秦渊又放下了手上的书,摆出一副会认真聆听的模样。
谭宜修咽了口口水,声音中的微颤透露出他的紧张:“吴州最大的祸患便是水贼,从前几年开始还多了一群东海海盗,然吴州的水军势威力弱,连本地的水贼都敌不过,更是无法与海上来的海盗相提并论,致使吴州百姓常受水贼和海盗的滋扰而无能为力,因此卑职以为吴州水军需要扩增。
然水军驻扎在吴州偏远之地,条件艰苦,且对兵将的要求极高,因此即便月钱比其他种类的兵将要多,但每年募兵时主动要求加入水军的人寥寥无几,导致水军人员稀缺。
反观守城军,日常职务就只是守城、巡城,面对的只是城中百姓和小偷窃贼,若遇大事,必会就近调集玄戈军,因此卑职以为守城军在精不在多。“
秦渊越听神色就越是严肃。
这谭宜修他派人去打听过,此人虽是谭天的次子,且受父亲影响从小就对武艺、军事很感兴趣,但仅仅因为是次子就不受重视,谭天对他最大的期待不是领兵打仗,而是想要靠着他跟谢慈之间的关系,让他与吴州的一众子弟搞好关系。
朝堂和商场多半都是这样,子女们的交友多半就代表着家里大人的结交想法,若有什么事是大人们顾虑着颜面不愿意向彼此试探、询问的,多半都会将自己的意思告知给自己的孩子,然后让孩子去打探,而在这广陵城里,谢慈、谭宜修、叶康宁、黎青逸、田成益和高延就都是受家里人嘱托,出来做“探子”的。
因此他虽对谭宜修的想法有所期待,却并没有太强烈的期待,他并不觉得陪着几个同龄人吃喝玩乐许多年的谭宜修能有一套完整的论述,尽管谭宜修三天前所提出的想法确实与他不谋而合。
但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谭宜修却说出了事情的关键所在,这个关键所在也是他这几日正在考虑的问题,并且谭宜修还说出了许多他不曾想到的问题。不管他有多关注吴州各方面的问题,他到底也不是本地人,许多事情仍旧是他所不了解的。
沉思半晌,秦渊抬手敲了敲屏风,对屏风后的段南歌说道:“水贼的事情交给谭宜修全权负责如何?”
段南歌眉梢一挑,偏头低声反问:“想让他立功?”
“嗯。”秦渊低低地应了一声。
谭天父子必受严惩,以杀鸡儆猴,好让这吴州上下都安分守己一些。若是如此,那吴州刺史的位子就空了出来,他可以暂代,但他不想一直兼任,若任用新人,那他可以向父皇保举,然而究竟花落谁家还是要看父皇的意思,只是无论如何,父皇都不会将这么重要的职位给一个没有功勋的无名小辈。
“自然可以,”段南歌将手上的公文整理好,“不过只有这一件功劳,怕是不成。”
剿灭水贼本就是吴州官府的职责所在,严格来说就算这件事办成了,也称不上是立功,顶多就是很好的完成了分内之职。
“说的也是……”秦渊又看了看谭宜修,“能立一功算一功,未来如何,就看这小子的机缘了,即便做不了刺史,爷也会稍稍提拔他的。”
“也只能这样了,”话音落,段南歌款款起身,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将手上的公文递还给谭宜修,“刑曹的记录我都看过了,可我要看的是证据确凿的判决,不是这漏洞百出的敷衍了事,其中有几个人的罪名因缺少证据而不能成立,还有人明显是受人诬陷,这供词怕都是现编现圆的吧?你将这文书送回去,让他们自己找出我所说的几处漏洞,而后重新审问、核查,若再有语焉不详、胡编乱造,就以渎职论处!”
看着段南歌递过来的文书,谭宜修拧眉:“又要卑职去送?”
他又不是刑曹的人,甚至都不是个文官,总让他往刑曹跑,刑曹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仅仅是要你去送,”段南歌把头一歪,笑得人畜无害,“接下来的审问你要参与其中。”
谭宜修的眉顿时皱得更紧:“卑职并非刑曹官吏,卑职……”
“莫慌,”秦渊支着脑袋,痞笑道,“就跟他们说你是奉本王之命前去监督,本王护着你。”
谭宜修抿嘴。
那样情况只会更糟……这夫妻俩是在整他吧?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秦渊那王爷的头衔可比谭宜修大上好几级,谭宜修根本就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能恹恹地接下他亲手送来的那一沓文书。
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越来越麻烦了呢?
离开书房,谭宜修去书房里接谢慈一同离开的时候仍旧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吓得谢慈还以为谭宜修是闯祸了。
“宜修,怎么样?”快步走出堂屋,谢慈三步并两步地就赶到了谭宜修面前。
看着谢慈,谭宜修眉心紧锁,闷闷道:“王妃命我将这再送回刑曹。”
“送回刑曹?”谢慈瞥了眼谭宜修手上的文书,“为什么?他们写得不好?”
与谢慈一道向府外走出,谭宜修一边走一边说道:“王妃说他们语焉不详,敷衍了事,令他们重新审问,且命我参与审问。”
谢慈一怔,那一瞬间的呆滞让他连脚都忘了迈。
看着因为自己停下而跟着停下的谭宜修,谢慈问道:“王妃说的?那王爷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