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秦渊在白鸾部的住地走了一圈,将这三日他们能用上的东西都归置到一起,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段南歌才走向白鸾兰九,而这期间的白鸾兰九一直瘫坐在地上,一动都没动过。
在白鸾兰九身边席地而坐,段南歌柔声细语道:“爷已经让人去打探消息,看他们是被北凉人关在了哪里,三日后我带你去向北凉要人。”
白鸾兰九没有反应,身体不动半分,连神情都维持着失魂落魄的呆滞模样,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叫人无法分辨她有没有听到段南歌说的话。
见白鸾兰九是这样的状态,段南歌索性就什么都不说,只静静地坐在白鸾兰九身边,望着他们所在的这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场,段南歌记得来的路上她还在这附近见到过一条溪流。
能占据这样水草肥美的地方,可见白鸾部在西边算是强大的部族,若反抗,他们应该也能跟叱灵部一样逃到东边,可正如秦渊所言,就算他们逃到了西边,北凉也不会放过他们,他们族人稀少,再怎么样也熬不过北凉人多势众的追杀。
过了半晌,突然有眼泪从白鸾兰九的眼眶溢出,滑过脸颊,然后就停不下来,且势头越来越大,白鸾兰九也渐渐哭出了声音,从抽咽到啜泣最后嚎啕大哭。
段南歌暗自叹息一声,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抬手轻轻拍着白鸾兰九的背。
感受到段南歌温柔的安慰,白鸾兰九扭身就扑进了段南歌的怀里,哭嚎道:“我们怎么会傻到相信他们!我怎么那么傻!阿爹……阿爹啊!我们不该相信他们……不该相信他们……阿爹……阿爹你在哪儿啊……阿爹……”
这哭喊到了最后就只剩下白鸾兰九呼喊“阿爹”的声音,在痛快的哭喊咒骂之后一声低过一声,声声哀戚。
哭声渐歇,白鸾兰九软趴趴地倚靠在段南歌怀里,几乎是将全部重量都依托在了段南歌身上,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什么都不想顾忌,只觉得事到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
可静默半晌,白鸾兰九到底还是哑着嗓子问段南歌道:“你说我阿爹他们还活着吗?”
“活着,”段南歌的声音轻柔却笃定,“他们对北凉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北凉不会立刻就杀了他们,还来得及。”
“利用价值……”白鸾兰九咬了咬嘴唇,“那若是没有利用价值了呢?”
族里的年轻姑娘几乎都到天宋去了,孩童又早被北凉抓走,留在族里的除了“有价值”的年轻力壮的男人,还有些中年妇人和年迈的老者……
眼神微闪,段南歌不语。
别说是北凉,在权衡利弊之时,她都不会将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留在身边,她跟北凉不同的是,她只会将这些对她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从身边请走,而北凉……
段南歌这一沉默,白鸾兰九就懂了,凄然一笑:“你都不编个谎话来安慰我吗?”
“不会,”段南歌坦然道,“我骗你,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何况真相如何你心知肚明。”
顿了顿,白鸾兰九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温柔且善良的人。”
“那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段南歌轻笑一声,“你没听说过无奸不商和无良商人的说法吗?”
觉得段南歌这话说得好笑,白鸾兰九却是连个笑容都露不出来:“会这样说自己的人,心里应该还存着纯善。”
若已经不知道何为善、何为恶,又怎么会用奸诈和无良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她自己?
没想到白鸾兰九会这样说,段南歌愣了愣,然后笑道:“心里存着又有什么用?怎么都不会拿出来用。”
“可你帮了我,”白鸾兰九的视线没有焦距地望向远方,“你我萍水相逢,相识不过数日,你却愿意为了帮我而去做危险的事情,这不正是用了你心中的善意吗?”
段南歌柔声细语道:“那与善意无关,是父债女偿吧。”
“父债女偿?”白鸾兰九终于还是起身,狐疑地看着段南歌,“你爹是谁?”
段南歌笑笑:“那不重要。”
白鸾兰九的眸光却突然变得坚定,道:“我白鸾氏有恩必报,你不说你爹是谁,我怎么知道你替他做出的偿还是多了还是少了?”
觉得白鸾兰九的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段南歌挑眉问道:“多了如何?少了又如何?”
白鸾兰九认真道:“若少了,那没偿上的我白鸾氏会去讨回,若多了,那余出的我白鸾氏定当抱还,决不亏欠。”
段南歌轻笑一声,道:“那就当我还得不多不少刚刚好吧,若想要当成是我偿还的少了那也无妨,我随时欢迎白鸾氏来向我讨债。”
白鸾兰九抿嘴,片刻后又道:“对白鸾氏有所亏欠的人并不多,就算你不说,我只要去问阿爹就知道了。”
说起自己的阿爹,白鸾兰九的视线又暗淡了下去。
段南歌耸耸肩,不以为意道:“那你就等着三日之后去问你阿爹吧,让你阿爹亲口告诉你。”
“我……”白鸾兰九看着段南歌,神情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抬手拍拍白鸾兰九的肩膀,段南歌道:“别想太多,你阿爹他们不会有事的,现在只信我就好。记着,你是白鸾部的公主,即便只剩下你一个人,你的身体里也流着白鸾氏的血,不能让外人看低了去。”
这话说完,段南歌就站起来走向不远处的秦渊,帮秦渊一起准备晚饭。
段南歌没喊白鸾兰九一起,因为她觉得白鸾兰九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消除内心的恐慌和惊惧,可白鸾兰九只坐在原地盯着段南歌和秦渊看了一会儿,然后就抬手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痕,站起来就跑到了秦渊和段南歌眼前。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经过这几日,便是她也已经想明白了,当时在玉门关时,五爷和夫人花重金买下她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奴隶,他们就是为了要调查各部族贩卖女奴的事情才专程赶来西北的,就算他们二人一再否认,明眼人也看得出。
但他们夫妻二人买下她之后从不曾为难她、逼问她不说,甚至还一直照顾着她,她知道这些事对五爷和夫人来说算不上是个事儿,他们只是顺便而已,但对她来说这是大恩,她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那样理所当然地受他们照顾,即便她不如他们夫妻厉害,不如他们夫妻能干,她也总得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白鸾兰九的这个问题有些出乎秦渊和段南歌的意料,他们以为白鸾兰九这个小公主还得再难过上三天,而且也没想到白鸾兰九竟会主动要求帮忙。
相互交换一个眼神,段南歌便移动脚步走到白鸾兰九和秦渊之间,将几个碗碟推给白鸾兰九:“我跟五爷对你们这里不太熟悉,就麻烦你去将这些碗碟清洗一下。”
“好。”点点头,白鸾兰九从地上捡起一个篮子,将碗碟都装进去之后就快步跑开。
望着白鸾兰九的背影,段南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跟去看看。”
秦渊顿时就冲天翻了个白眼,极快地抓住段南歌的手,将段南歌给拉了回来:“记着,你现在是廖氏的当家主母,诸如此类的小事你只要吩咐一声自然就有人替你去做。”
听到这话,段南歌眉心微蹙,扁嘴道:“你知道我不习惯那样。”
便是在国公府里,她都很少差遣别人。
“总得习惯,”秦渊柔柔笑道,“如今你既是廖氏的当家主母,又是吴地藩王的王妃,若还像在国公府时那样习惯了亲力亲为,你可得受累了。”
段南歌撇嘴,不以为意道:“不过都是些小事,能有多累?该让别人去做的事情我一样会让别人去做的。”
秦渊摇头道:“反正爷是提醒你了,日后若因此吃了苦头,可别怨爷。”
“那不怨你怨谁?”段南歌斜睨着秦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谁让你胸有大志想要去吴地做点大事了?谁让你文韬武略将廖氏发展成如今这般规模了?你若是安分一点儿,我又怎么会受累?”
秦渊挑眉,同样斜睨着段南歌,眼中却满是笑意和宠溺:“照你这么说,还怪爷喽?怪爷能力卓绝、心怀天下?”
“嗯,”段南歌点头,眼中笑意盈盈,“可不就怪你嘛。”
秦渊低笑一声,道:“你啊,舌灿莲花,不管是什么事都能推到爷头上来。”
“那不怪你难不成还要怪我?”
今晚掌勺的大厨是秦渊,因此段南歌切好了菜之后就无事可做,看着秦渊动作娴熟的模样,段南歌扬了扬嘴角,往旁边挪了两步就从后面抱住秦渊的腰,歪着头靠在秦渊背上。
眉梢微动,秦渊偏头:“怎么了?”
段南歌娇气道:“有点儿冷。”
“冷?”秦渊挑眉,忙道,“爷刚在那边的帐子里看到了薄毯,你去寻一个披在身上,将就一下。”
“我不,”踮起脚将下巴抵在秦渊肩头,段南歌浅笑道,“你比薄毯管用。”
一听这话秦渊才知道段南歌说冷是假的,顿时就放心了:“好,既然爷这么管用,那你就好好抱着。”
“嗯。”软糯地应一声,段南歌就像是黏在秦渊背上一样,秦渊走到哪儿,她就黏到哪儿。
秦渊温柔地笑着,不嫌段南歌碍事,反倒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