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鸾兰九用她那兔子一样通红的双眼瞪着段南歌,抿着嘴一声不吭,眼中是恼怒,是气愤,是不甘,也是委屈。
他白鸾氏部族一直生活在这片天地的西边,虽不说生活富足,但两百多族人生活在一起也是其乐融融,一切本是那样的美好,谁知北凉恃强凌弱,以截断通商为威胁,硬逼着阿爹将族中的姑娘卖进天宋,成为他们满足私欲的棋子。
他们这些生活在天宋和北凉之间的部族虽是以放牧为生,可他们养大的牛羊马匹也要卖得出去才能维持生计,这辽阔天空下的土地除去戈壁和沙漠能用来耕种的土地少之又少,且十分贫瘠,他们不能开垦草场,因为那些草是用来养活牛羊的,他们就只能用卖掉牛羊的钱来购买粮米蔬果。
他们白鸾氏住在西边,一向都是就近跟北凉的商贾做生意,若北凉强行阻拦本国商贾与他们通商,那他们的牛羊该卖去哪里?他们的粮米要从谁那里购进?他们可以东迁,但无耻的北凉早有准备,在给他们下达命令之前就先掳走了族里的年幼男童为质,阿爹没有办法,族里最强壮的勇士没有办法,族里最聪明的智者没有办法,为了白鸾氏的血脉,他们只能答应北凉无耻的要求。
她不知道其他部族里是何种情况,但在他们白鸾氏,被卖的姑娘都是自愿的,为了救她们的弟弟,为了救她们的孩子,或者仅仅是为了保住白鸾氏的血脉,她们站了出来,愿为部族牺牲,而这份名单当中原本是没有她的。
她白鸾兰九是白鸾部族族长唯一的女儿,被族人称为公主,上面五个哥哥,下面两个弟弟,算上阿爹一家八个男人都将她视为珍宝,族人们也都疼她、护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是因为对她的疼爱还是为了部族颜面,族人们都不愿折辱了她。
她很感激族人们的疼爱,可她也不愿卑劣地活在他们的疼爱之中,她是白鸾氏的女儿,是白鸾氏族长的女儿,她的身上背着白鸾氏的尊严,却也负着白鸾氏的责任,她要像阿爹那样保护她的族人、她的同伴、她的朋友、她的亲人。
她已经跟同族的姐妹们商量好了,等到了天宋,不管她们是不是还能在一起,她们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既然北凉想让她们成为棋子,那她们就要成为最有价值的棋子,等到她们在天宋的地位无可取代,那她们就可以反客为主地牵制北凉,保护她们的族人不再受欺压。
但这份坚定的决心并不妨碍她在遇到困难时感到委屈,她知道如今她已经没有了依靠,她得忍耐,她得坚强,她得变得像阿爹一样强大才能实现她心中所愿,可现在的她才离开部族没几天,接连遭受变故,她委屈一下还不行吗?
段南歌在看清白鸾兰九脸上的表情时,不由一愣。
白鸾兰九的眼神清澈,清澈到即便她想隐藏,心中所有的情绪还是会从眼底浮出,流露于表,偏白鸾兰九还故作坚强地倔强着,那模样让段南歌回过神后止不住地想笑。
上前两步走到白鸾兰九面前,段南歌先向白鸾兰九身旁的士兵作了个揖:“有劳军爷将她送回,民妇感激不尽。”
那士兵不敢轻易相信段南歌,就转头问白鸾兰九道:“你们认识?”
白鸾兰九咬着嘴唇瞪着段南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她还得留在廖五爷身边,就算不能得廖五爷青睐,能拴住廖氏里的管事也行,以廖氏在天宋的地位,她若能留在廖氏,一定会被北凉看重。
那士兵这才对段南歌说道:“既然你们都是一起的,那应该相互照应才是,关外危险,怎么能让一个不会骑马的姑娘单独骑马?”
段南歌浅笑道:“军爷教训得是,民妇一定注意。”
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那士兵挠挠头,狐疑的视线在段南歌和白鸾兰九之间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因为急着去向仇武复命而快步离开,什么都没再多说,也没再多问。
段南歌看着白鸾兰九,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害怕了?”
白鸾兰九盯着段南歌,半晌之后才开口低声道:“不怕。”
从白鸾兰九的声音中听出几分被强压着的哽咽,段南歌忍俊不禁,故意逗白鸾兰九道:“当真不怕?那我就放心了,原本我还想着以后若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就让廖三或者罗致带你,既然你不怕,你往后还是我来带你,同为女人,我带你也方便一些,你说是吗?”
恨恨地瞪着段南歌,白鸾兰九的声音里除了哽咽又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不敢劳烦夫人费心,奴婢会练好骑术。”
看着白鸾兰九红着眼倔强的委屈样子,段南歌欢快地笑出了声,双臂一展再一收就将白鸾兰九抱住,手还在白鸾兰九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柔声细语道:“抱歉抱歉,逗你的,下次让罗致带你。”
只跟秦渊的商队出来这一趟,段南歌就看出秦渊的队伍里分工明确,若遇到危险,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英勇无比地冲在前面,有几个人就总是在第一时间后退,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货物,另一方面则是可以观览全局,分析局势,若局势对他们不利,则通知所有人撤退,若有必胜的把握,他们则在后方指挥调度,好让在前面抵御危险的人的攻击更加有效,罗致就是其中之一。
在最委屈、最想忍住不哭的时候被人抱住,段南歌暖暖的体温缓缓传来,温暖了白鸾兰九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身体,白鸾兰九的鼻尖一酸,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无关感激,更无关感动,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一遇到温暖就擅自涌出。
听到白鸾兰九抽噎的声音,段南歌眼中的笑意更浓,一边拍着白鸾兰九的背一边柔声安慰道:“不哭不哭,是我不好。”
一听这话,白鸾兰九哭得越来越大声,像是得到某种允许似的放肆起来,一直绷紧的情绪也随着哭声一道崩溃,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白鸾兰九就无意识地嚷着要回家,那由心而发的声音和通过声音传递出的最简单却最难实现的心愿听得段南歌心疼,却又无奈。
安慰的话说再多也没有用,更何况段南歌不知道白鸾兰九究竟经历了什么,就算知道了多半也无法感同身受,因此由段南歌说出的安慰太过虚假,段南歌不愿说,她想白鸾兰九也不会愿意听。于是段南歌就只抱着白鸾兰九,轻轻拍着白鸾兰九的背。
哭了好一会儿才将心中的情绪发泄一空,抽抽搭搭的白鸾兰九回过神来,一张脸瞬间爆红,她觉得她应该推开段南歌,却又怕段南歌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而嘲笑她。
而段南歌素来贴心,见白鸾兰九不哭了,就放开了白鸾兰九,却是没正眼看白鸾兰九一眼,视线一撇就看向了营里。
“廖三他们已经回大泽湖畔了,我跟爷今日住在营里,你便随我一起住吧。”
说着,段南歌就转身迈步,缓缓向营里走去。
白鸾兰九眨眼看了看段南歌的背影,而后擦干脸上的泪水,跟在了段南歌的身后,再度沉默,一语不发,先前是因为不愿跟段南歌一行多说,这会儿却是窘迫地不敢开口。
从大营入口往营地中间的议事营帐走去,中途会路过摆在营地两边的木质牢笼,那是临时用来关押俘虏或者犯人的地方,此时被锁在牢笼里的正是先前想要偷走军粮的外邦人,当段南歌和白鸾兰九从这里走过时,牢笼里的一个男人猛地站起来,带得镣铐哗啦作响,也引得段南歌和白鸾兰九下意识地看过去。
“旸?”白鸾兰九惊愕地看着那个男人,“你……”
段南歌看看白鸾兰九,再看看牢笼里的那个男人,柔声问道:“听说他们是从西边迁来的某个部族,你们认识?”
“我……”白鸾兰九有些慌。
她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旸他怎么会被天宋人抓起来?
见白鸾兰九慌张了起来,段南歌又说道:“军营里的火就是他们放的,今夜他们本是打算盗取营中军粮。依天宋律法,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盗取军粮就是死罪,不问缘由,自然也没有减轻罪罚的可能,这律法对天宋子民尚且如此严苛,他们不是天宋的子民,就更无法减免罪责,若要以罪论处,那他们就该算作是敌军俘虏,当处以死罪,至于是该判绞刑还是斩首,就要看仇将军的意思了。”
听到这番话,白鸾兰九霎时间就白了脸,惊恐地看向眉眼带笑的段南歌,而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夫人,求您救救他们吧!我认识他们,奴婢认得他们!他们对天宋没有恶意的!求夫人帮他们向将军求求情吧!”
“兰九,别求她!他们都是一样的!”激动地对白鸾兰九说完这话,叱灵旸就瞪着段南歌吼道,“老子就是要偷天宋的军粮,然后杀光天宋的兵!有种你现在就砍了老子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