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天色未明,琼莹院的寝房里一点烛火轻摇,那烛不在桌上,却在床头,稳稳地立在一张小凳上面,微弱的烛火照亮段南歌的半边睡脸。
以往秦渊都是睡在床的外侧,可今日为了迁就这烛火,秦渊就去了里侧,此时正撑着脑袋神情专注地看着段南歌的睡脸,眼底泛红,似是一夜没睡,就只这样看着段南歌了。
他知道南歌不会有事,他相信若真的会伤及身体,南歌会与他说,何况雪阳先生和己未也说南歌只是耗神过度,而所谓耗神过度,说得轻松一些不过就是累了,累了就睡,睡饱了自然就会醒来。
可兴许是南歌倒下的那个瞬间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场景就会在眼前重现,惹得他心惊胆战,左右一夜不睡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看着南歌便也不觉得夜太漫长。
打从与南歌相识以来,他就知道南歌跟其他女人不同,正如雪阳先生所说,她不是笼中的金丝雀,她不会乖乖地躲在他的身后全然靠他去撑起她的天地,她的天地她自己会撑,她自己遇上的困难自己会想办法解决,她甚至还会去保护她的男人。
相识以来,他见过南歌在岭南的洪水中解救遇难百姓,他见过南歌在只有死尸的苍梧城里谈笑自若,他曾无数次地亲眼看着南歌被刀剑所指,他甚至见过南歌为了保护她而被瓦砾所伤的模样,那道鲜血淋淋的伤口他至今记忆犹新。
可即便是在南歌的身上看到那样的伤口,他都还能说笑几句、调侃几句,但昨日见南歌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倒下时,他当真是乱了心、慌了神,有那么好长一会儿,他抱着闭着眼睛的南歌都不知道自己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似乎是在分析南歌倒下的原因,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烛火轻轻一晃,己未的影子就渐渐进入秦渊的视线。
见床帐没放下,己未就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启禀王爷,药香已经制好。”
瞄一眼凳上的红烛,己未又道:“属下点上一炷?”
“嗯,”秦渊懒懒地应了一声,“辛苦你了。”
将药香点上己未就悄然离去,而秦渊自始至终都没动过,甚至连看着段南歌的眼神都不曾晃动一下。
段南歌这一睡就睡到了晌午,睁开眼睛时就看到秦渊放大在眼前的脸,虽然下巴上多了些青色的胡渣,但仍旧不失俊朗。
“对不起。”段南歌抬手,轻抚秦渊下巴上的胡渣。
自从换了这具身体,她对催眠术副作用的估算就总是出错,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这样的失误却总是让秦渊担心。
展颜一笑,秦渊捉住段南歌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柔声问道:“饿了吗?”
段南歌轻轻点头:“有点儿。”
“那你等等,爷去寻点儿吃的来。”将段南歌的手塞回被子里,秦渊一步跨下床,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下长衫就披在了身上,快步出门。
隐约听见秦渊跟白茗低声交谈的声音,隐约听见秦渊嘱咐了白茗一大堆事情,段南歌浅浅一笑,坐了起来。
凳上的红烛已经燃尽,融化的蜡烛堆成了奇怪的形状,重新凝固,房间里是略微带苦的味道,段南歌左右看了看便看到了桌上只剩短短一截的线香。
垂眼浅笑,段南歌掀开被子转身下床。
“你做什么?”一个箭步回到床边,秦渊一伸手就按住了段南歌。
眨眨眼,段南歌仰着脸看着秦渊,道:“我……起床啊。”
“起床做什么?”将段南歌的两条腿抬回床上,秦渊又把段南歌塞回了被子里,“雪阳先生和己未说你要静养。”
“静……”段南歌愕然地眨眨眼,旋即觉得好笑,轻笑出声,道,“就算是静养我也不能一直躺在床上啊。”
“怎么不能?”秦渊斜了段南歌一眼,“你就给爷乖乖地待在床上,想要什么、想去哪里就跟爷说。”
“我没事。”段南歌有些无奈。
“爷知道,”秦渊固执道,“成亲之后就一直让你受累,你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好好休息。”
段南歌撇嘴:“我又没做什么,哪有受累?”
“爷说有就有。”秦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瞪着段南歌。
段南歌摇头失笑:“好好好,我受累了,我得好好休息,我就躺在床上不动了还不行吗?”
“乖。”俯身在段南歌的眉心落下一吻,秦渊这才眉开眼笑地转身,重新点燃一炷药香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不能下床,段南歌只能懒懒地趴回去,等着秦渊回来。
没让段南歌等太久,秦渊就端着饭菜回来,跟在他身后的白茗则将外间榻上的矮桌给搬了进来,放在床上。
看着秦渊和白茗忙活着将矮桌和饭菜都摆在床上,段南歌哭笑不得:“我没伤着腿。”
她这是生活不能自理了吗?
秦渊颇有些嫌弃地对段南歌说道:“你说你这个大小姐当的,有人端茶递水地伺候着你还埋怨?”
段南歌苦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秦渊。
秦渊却不理,白茗离开房间后,秦渊就扭身坐在床边,见秦渊端起一碗粥舀出一勺段南歌就心觉不妙,果然下个瞬间秦渊就将那勺粥送到了段南歌嘴边。
心知这会儿不管跟秦渊说什么都不管用,段南歌只好认命,张嘴喝粥。
两人吃完这一顿饭,秦渊就又被皇帝召进宫里,段南歌以为自己终于重获自由,却不想秦渊一走,白茗和秋心二人就跟两尊门神似的杵在了床边,只要段南歌想下床,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听得段南歌头疼,只得放弃,最后的妥协便是让白茗去书房取两本书来看。
皇帝这日召秦渊进宫似乎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于是不到一个时辰秦渊就匆忙赶回吴王府,回到琼莹院一进屋就见段南歌在看书。
秦渊眉心一蹙,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就抽走了段南歌手上的书。
段南歌仰头,茫然地看着秦渊。
该不会连书都不让她看了吧?
看出段南歌眼中的不满和抗议,秦渊柔柔一笑,蹬了鞋就蹿到床的里侧坐下,而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爷读过你听。”
段南歌眨眨眼,蹭过去躺在了秦渊的腿上。
问了问段南歌看到什么地方,秦渊就接着读了下去。
段南歌一直很喜欢秦渊的声音,那声音略略低沉,却不如段弘低沉而浑厚的声音那般阳刚又强硬,叫人心惧,也不像秦昊低沉而稳重的声音那样威严又气势,叫人敬畏,秦渊的声音只是略略低沉,显出几分成熟男性的魅惑,却还带着少年人的清朗,沁人心田,再加上秦渊总是习以为常地、慵懒地拉长语调,那声音听在耳中既不失气度,却又暖暖的叫人舒心,更是叫段南歌安心。
伴着秦渊温柔而和缓的声音,段南歌渐渐有了困意,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书再翻过一页,秦渊突然就听见了段南歌绵长平缓的呼吸,低头一看就见段南歌睡得香甜,秦渊扬起嘴角柔柔一笑,不敢乱动怕吵醒段南歌,秦渊只得维持着那个姿势,继续看书。
说起来,他吴王府的书房里有这本书吗?南歌是从哪儿翻出来的?还挺有意思的。
段南歌这一觉又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天色昏暗,秦渊却仍在看书,还在床里侧的墙上挂着一盏烛灯照明。
段南歌没有打扰秦渊,只转了身,仰躺在秦渊腿上,看着秦渊认真读书的样子。
秦渊看得入神,倒是没注意段南歌已经醒了,等注意到时,书已经看完最后一页。
垂眼看着段南歌,秦渊柔声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段南歌皱了皱鼻子,故作娇嗔道:“醒了好一会儿了,你都没注意到,这书比我好看?”
秦渊笑笑:“怎么可能有你好看?不过你是从哪儿找的这书?”
这书前面的很长一段都像是在记叙一些某个部族的日常生活,枯燥乏味,可看到后来竟有写到军事,还详细提及了几个精妙的兵阵,那些兵阵创于许久以前,用在当下兴许是粗鄙了一些,破绽多了一些,可只要稍加改进就精妙无比,而且书中的一些字句颇有深意,让他大受启发,产生了不少新的想法。
“我不知道,”段南歌摇头,“这书是白茗拿来给我的。我这两个女婢今儿可是被你给吓坏了,为了不让我离开这张床,那可真是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用上了。”
想起那样的场景,秦渊略略蹙眉,颇有些嫌弃,而后说道:“你这女人也是奇怪,别的女人瞧见女人哭闹都只觉得恼火,若是女婢就恨不能好好地惩罚一番,你倒好,还见不得女人哭,女人一哭你就心软,爷都怀疑你这内里是不是装着个男人呢?”
白秦渊一眼,段南歌撇嘴道:“那你的品位也是够别致的,娶了个男人回来。”
眼角猛地一跳,秦渊伸手就去扯段南歌的衣裳:“不行,爷得好好查看查看,别真娶了个男人回来。”
段南歌大笑,翻身一滚就躲开了去,两个人就在床上嬉闹了起来,传出阵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