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秦昊、段子萱大婚,嫁妆是段弘到宫里去跟皇帝吵闹半日才要回来的,对段弘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会让他觉得丢脸的事情。
秦昊身为正一品王爷,婚事本就十分盛大,加上这一场婚礼又是贤妃和国公夫人联手打造,自然更是处处都彰显着富贵和权势,在看到迎亲仪仗的时候,秦昊一度十分后悔,后悔不该将大婚交给贤妃全权处理,结果就变成了他最不喜的张扬模样。
但这盛大却是京城上下所喜欢的,于是这一日从白日热闹到黑夜,不仅到楚王府参加婚礼的朝廷命官能尝到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连寻常百姓都能到逸云楼里去吃流水宴,而这宴自然也是贤妃自掏腰包订下的。
这一场盛大铺张的婚礼结束后,京城上下就翘首期盼着另一场婚礼的开始,都说广陵郡王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段大小姐又是段国公最宠爱的女儿,这天宋两尊大佛最宠爱的儿女成亲,场面不得比楚王爷的婚礼还要奢华?
皇帝原本也有此意,但秦渊却拒绝了礼部等朝廷官署的帮助,非得自己操办自己的婚事,这事儿秦渊六月的时候就已经奏请皇帝,且皇帝还准了,可八月一瞧秦昊的婚礼铺张至此,皇帝就开始担心了,但不管他怎么问,秦渊就是什么都肯说,神秘兮兮的,皇帝无奈,怕无谓的规矩限制了秦渊的发挥,于是大笔一挥,一纸诏书一蹴而就,做了许多年广陵郡王的秦渊只因为要成亲就晋升为吴王,让天宋上下再次感受到皇帝对这个五儿子的偏爱。
十一月,天已入冬,难得上了几个月早朝的秦渊再次从早朝上消失,给出的理由是要专心筹备婚礼,让满朝文武啼笑皆非,那些为秦渊的勤奋而热血沸腾的大臣们气得跳脚,而支持秦睿和秦昊的人自然心花怒放,直言这才是广陵郡王的一贯作风,认真上朝什么的简直太不适合他了。
十一月十二,荆风亲自将段南歌要穿的喜服送到段国公府,一看到那套喜服,段弘的青筋就直突突,白茗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微妙表情,唯独段南歌乐不可支,不顾所有人要重制喜服的要求,态度强硬地留下了那一套喜服。
十二月初三,阳光明媚,但北风依旧冷冽,天还没亮就有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忙活开了,等天亮后人们出门一看,这才发现不管是哪条街巷,地面上都铺了一层红毯。
段国公府的下人立刻就将这件事回禀给段弘,段弘和段子恒还特地出门看了一眼,虽然不明所以,但总觉得十分满意。
青竹居里也是一早就忙个不停,女婢们进进出出,白茗更是在房间里一刻不闲地打着转,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没弄妥当,公孙月跟在白茗身后,帮不上什么忙,却总是对白茗指手画脚,独段南歌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女婢们乱哄哄地在身边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开始头疼了。
“白茗,你让她们消停一会儿吧,”段南歌无奈地笑道,“昨日你们不是已经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话是这样说,”白茗蹙着眉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可奴婢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没准备好,今儿可是大日子,不能出一点儿错的!对了对了,盖头呢?盖头去哪里了?”
一发现少了东西白茗就慌张得不得了。
公孙月冲天翻了个白眼,道:“别找了,没有盖头。”
五爷也是个机灵的,知道冬日风大,出门时根本就盖不住盖头,于是便将盖头留在了喜房里,送到大小姐这儿来的就是一件头饰,面前缀着半圈珠帘。
“哦,对!没有盖头来着。”白茗脚下一转又去检查别的东西,一边看一边碎碎念道,“奴婢就说小姐您太依着郡王了,喜服有喜服的讲究,不能随便乱改的!郡王送来的这一套,与其说是喜服,不如说就是一套大红的衣裳,反正奴婢是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喜服!”
“没见过好,”段南歌不以为意道,“我就喜欢这种从没人见过的。”
嘻嘻一笑,公孙月调侃道:“依我看啊,只要是郡王送来的,不管什么大小姐看着都是最好的。”
“那当然了。”段南歌爽快地应下,半分羞涩和犹豫都没有,惹得公孙月怪声怪气地猛个劲儿地调侃。
两个人正闹着,公孙月的声音戛然而止,连表情都微妙地扭曲起来,段南歌眉梢一抖,顺着公孙月的视线转头看向身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国公夫人。
愣了愣,段南歌起身福了福身:“夫人,您来……有事?”
国公夫人没急着回答段南歌的问题,只先将这混乱不堪的房间环视一圈,而后才开口说道:“怎么还在闹呢?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吗?”
国公夫人的声音沉稳,且温和,不是嘲讽,不是找茬,甚至不是调侃,那语气就跟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别无二致。
段南歌呆了呆,然后才答道:“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画上面妆、换好衣裳就能出门了。”
国公夫人蹙眉:“怎么说得像是要出门喝茶一般随意?萱儿那日光是画个面妆就用去了一个半时辰,之后还要做发髻,你这样悠闲,等下该来不及了。”
看不出国公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段南歌只得浅笑着说道:“我不用那么麻烦的,郡王送过来的饰品足够华丽,妆容简单一些就好,不然怕是没了相得益彰的韵味。”
结果段南歌这话说完,就又遭了国公夫人的埋怨:“怎么还叫郡王?陛下的圣旨都下了一个多月了,该改口叫王爷了。”
“……哦。”国公夫人的话说得这么有道理,段南歌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
见段南歌傻站在那里无辜地眨着眼,国公夫人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以往她每次见到这丫头都剑拔弩张,这丫头也是一副泰然迎战的模样,从不见慌乱,可今日她只是想到段南歌这里没个有经验的人指点,便来看看,真心实意地说了几句话,反倒让这丫头不知所措了,这不懂得如何承接别人好意的样子还真是像了国公爷。
“再简单也要花时间,现在就开始准备吧。”说这话的时候,国公夫人便走进了房间,理所当然似的坐了下来。
段南歌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只要国公夫人不是来捣乱的,段南歌倒是也无所谓。
“白茗,给夫人奉茶。既然夫人说了现在该开始准备,那便现在就开始吧,过来人说的话总不会错。”
国公夫人虽在段弘面前总是狼狈不堪,在段南歌和段子恒的心里也没什么分量,但她终究还是国公府的女主人,在下人面前极具威严,于是国公夫人往那儿一坐,女婢们就惶恐起来,来来往往时再不敢迈太大的步子跑来跑去,再着急也只是撵着碎步走着,叫段南歌忍不住窃笑。
坐着喝了一杯茶,国公夫人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问段南歌道:“谁来给你梳头?”
“啊?”段南歌眨眨眼,“白茗啊。”
“那哪儿成?”国公夫人又蹙起了眉,“今日梳头是有讲究的,得找个成了亲、夫婿尚在、儿女成行的,怎么能让白茗来?”
“可是……”段南歌为难道,“不认识那样的夫人啊……”
她不认识,秦渊不认识,国公爷和堂哥更是不认识,恰好四个人又都是不在意细节的人,更是不愿意在这些地方花费心思,只觉得过得去就行,于是有些四个人同时觉得不重要的事情就都没刻意准备。
眉眼一转,段南歌转头看着国公夫人,甜笑道:“不如夫人您来啊?”
眼神一闪,国公夫人垂眼:“我就算了。春静,去请太常寺卿家的夫人,快去快回。”
她的婚姻与幸福、甜蜜这样的词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不好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去做那讨吉利的事情。
“是。”春静应声就走。
敛了笑意,段南歌坐正,透过铜镜细细观察着坐姿端正的国公夫人。
“听说夫人在悦兰居里开了佛堂?”
“嗯,”国公夫人看着茶杯中的茶水,温柔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的悲凉,“萱儿嫁人了,国公爷还说要送傲儿去从军,我一个人待在府里也无事可做,与其终日自怨自艾,倒不如诵经礼佛,偿还这半生的罪业。”
段南歌知道左相府的事情让国公夫人大受打击,段南歌也听说前段时间段弘去悦兰居见过国公夫人一次,只是那次谈话似乎并不愉快,离开悦兰居后,段弘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闷了一整天。
可段南歌毕竟不是原本的那个段南歌,她作为段南歌的“一生”才只有两年罢了,这两年与人交心容易,与人结怨容易,可让段南歌对一个人恨之入骨却并不容易,即便发生了那么多事,可对她来说,她只是旁观了一场恩怨的了结。
想了想,段南歌让为她上妆的白茗暂且停下,而后起身走到国公夫人面前,郑重其事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夫人您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