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秦渊带着几个人去了逸云楼,一边吃饭一边向几个人讨教该如何跟岳丈搞好关系,另一边秦渊的准岳丈段弘却在街上溜达。
尽管这个年对段弘来说从大年三十开始就不顺当,但京城里的寻常百姓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街巷各处张灯结彩,偶有人家结伴出行,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与阴沉着脸的段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走在人群中,段弘就十分显眼。
不经意间瞥见段弘,独孤雪阳本不打算理会,可段弘一直那样黯然落寞地向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个确定的目的地,独孤雪阳到底是有些担心,便追了上去。
“大过年的,你既心情不好就别出来了,不知道你自己阴沉着一张脸的时候有多吓人吗?路过的小孩子一瞧见你就给吓得不敢笑了。”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嘲讽,段弘转头:“六哥。”
走在段弘身侧,独孤雪阳问道:“不在府里陪南歌过年,出来瞎晃什么?”
“南歌现在……用不着我陪。”这话说完,段弘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独孤雪阳挑眉:“怎么?终于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被南歌厌弃了?”
“……才没有!”段弘不满地瞪独孤雪阳一眼,“六哥就这么不希望我与南歌父女融洽吗?”
“你觉得我会那样期待吗?”独孤雪阳冷哼一声,“我的妹妹跟你倒是融洽了,可她最后落得个怎样的结局?你说要替她报仇,可左相府至今仍在,陈江至今仍旧逍遥,南歌跟着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多年未愈的伤痛被独孤雪阳强硬地扯开,段弘抿嘴,眼中是懊悔,是心痛,也是愤恨。
“陈江也就能安稳地过完这个年了,所有可以判他满门抄斩的证据都已经在陛下手中了,只等正月十六复朝。”
独孤雪阳蹙眉:“你们既然早就已经掌握证据,为什么非得等到现在?每每看到他那张恶心人的嘴脸,你就不会想到雪君吗?”
段弘不假思索道:“从见到雪君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时时念着,刻刻想着,从没忘过。陈江那人太狡猾,也太心狠,不论是谁他都可以舍弃,他那长子不就是被他抛弃才独自一人登上了断头台吗?为了切断他的所有退路和生机,我跟陛下一直隐忍至今。”
其实罪证还不够,他跟陛下的手中还欠缺最强而有力的证据,然而这个机会已经来临,他们不能错过。
眼神一闪,独孤雪阳问道:“一击必杀的把握,你们有几成?”
独孤雪阳自然也调查过陈江,独孤雪阳自然也观察过陈江,因为想要替妹妹报仇,所以独孤雪阳背井离乡,为的也是让陈江死,然而独孤雪阳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就连下毒毒杀都没能成功,独孤雪阳自然也是知道陈江的狡诈的。
“……八成。”因为缺少了那强而有力的证据,所以他们只有八成的把握,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陈江狡辩成功,一不小心就要让陈江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沉吟片刻,独孤雪阳道:“余下那两成,去找你那准女婿吧。”
“郡王?”段弘立刻就皱起了眉,“我现在不想看见他。”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便是郡王,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明明可以不必理会他的想法,却偏要来讨好他,甚至到了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的地步,他实在是不懂。
“怎么了?”独孤雪阳好奇,“他欺负南歌了?”
若是如此,他也要去给那小子点儿颜色瞧瞧了。
“他敢!”段弘瞪着眼睛吼了一声,然后又颓丧地说道,“那小子八成是脑子不好使,广陵郡王府失火,陛下让他住进国公府方便行事,他挑什么地方住不行非要住进我的广雎院?我现在每日起也见他睡也见他,烦死了!”
独孤雪阳哂笑道:“他倒是想住青竹居了,你能允吗?”
“老子打死他!”段弘又怒吼一声。
“别吼,”独孤雪阳瞪段弘一眼,“在大街上吼什么吼?他会住进广雎院,还不是为了跟你搞好关系?你就不能依着他点儿?”
“凭什么?”段弘不服。
“你就不为南歌想想?”独孤雪阳冷声道,“当年若不是你倔得像驴,跟我爹水火不容,雪君至于跟独孤氏断绝关系只身随你奔赴异国他乡吗?南歌也是夹在你跟那小子之间的,若是你们二人不能和睦相处,南歌又该如何自处?”
段弘抿嘴不语。
独孤雪阳又道:“这一点,那小子做得就比你好,你当他堂堂郡王就那么容易对下臣点头哈腰的吗?他为君你为臣,他说什么你不得听着?若不是为了南歌,他犯得着放下身段去讨好你这个驴脾气?你与他置气不过就是因为你跟女儿好好相处没多久,他就横刀夺爱要将南歌从你身边带走,带去你够不着的江南广陵,若真那么不愿意,你就去与南歌说,让她一辈子都别嫁人,就守在你身边,南歌孝顺,一准会答应。”
段弘抿嘴不语。
见状,独孤雪阳便知道段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又将话题转回了给陈江定罪的证据上:“那小子母妃的死多半也跟陈江有关,打从他接管廖氏以来,他就一直在查左相府,因为是从商人能查的地方去查的,所以多半会找到你跟那个皇帝忽略的东西。逸云楼里的廖氏管事这几日全都不在,多半是集中在郡王府里整理他们所查到的证据,那小子也不打算放过这次可以斩草除根的机会。”
沉默半晌,段弘才再度开口,问独孤雪阳道:“六哥似乎很欣赏那个小子。”
“那是自然,”独孤雪阳坚定道,“这一路我也算是在最近的地方看着他成长起来,兴许是经历使然,不论是心性还是能力,他都远超同龄人太多,你在他那么大的时候还只知道挥着刀剑在战场上乱砍,凭着运气才存活下来,而他能活到现在,靠得可不是运气。”
段弘垂眼:“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我才不放心南歌。”
“你不放心又能如何?”独孤雪阳哂笑一声,“除非你能像当初那样,对南歌不闻不问,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不然身为你的女儿,南歌能嫁的怎么可能是皇子以外的人?既然逃不开,不如选最好的那个。不过南歌也是好样的,我在那小子的身边待了这么久,可知道那小子并不是个会轻易动情的人,南歌是怎么降住他的?”
“我怎么知道!”他若知道,一早就去给搅和了!
见段弘又是这种恨恨的神色,独孤雪阳不由冲天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劝段弘。
当年雪君看上段弘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模样,怎么瞧段弘都觉得不顺眼,只是他的性情到底是跟段弘不同的,即便看不顺眼,他与段弘之间也保持着还算友好的关系,只在背地里诅咒,因为他不想让雪君难过,可是……
段弘这混小子也真是有福气,雪君那么好的女人,却放着那么多比段弘更加优秀的追求者不理,偏跑去异国他乡倒追一个穷酸小兵,天宋皇帝那么睿智英明的人,却放着那么多谋略过人的将帅不管,偏一点一点地教导目不识丁的段弘,如今段弘的女儿不仅孝顺,还十分聪慧,女儿招来的女婿又是至情至性的人中龙凤,连弟弟的养子都是品貌非凡之人,这一大家子里,大概就只有段弘最上不了台面,却也只有段弘最为人艳羡。
暗叹一声,独孤雪阳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劝段弘一句道:“别太为难那小子了,不论如何,他对南歌好,真心实意地好,这比什么都强。”
抿了抿嘴,段弘看着独孤雪阳,有些狐疑地说道:“六哥今天的话有点儿多。”
且还都是对他的教导和开导,这让他想起了曾经,曾经雪君还在的时候。
望着街边的一个大红灯笼,独孤雪阳落寞道:“逢年过节,容易想起旧人。”
接下来一路无话,段弘和独孤雪阳谁都没有走快一步,又谁都没有走慢一步,就那样静静地并肩而行。正月里的京城仍旧是北风凛冽,那风迎面吹来,就跟夹了刀子一般划得脸颊生疼,倒跟西北的风有些相似,一闭上眼睛似乎就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让人最怀念却是谁都没有再去过的辽阔戈壁,侧耳细听似乎还有女子放肆的笑声和娇柔的低语回荡耳畔,可一睁开眼睛,入目的便又是繁华京城井然有序的青砖绿瓦,放眼望去尽是高墙,传入耳中的也只有孩童肆无忌惮的笑声。
眼眶突然有些酸涩,段弘连忙垂头,盯着自己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的脚尖。
“六哥,我想再见她一面。”
独孤雪阳沉默不语,突然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在脸颊,冰冰凉凉,独孤雪阳愣了愣,仰头望天,便见漫天飞雪。
“我又何尝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