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爷。”手上的折扇一打,秦渊下巴微挑,瞧着是一副志得意满、洋洋自得的样子。
左看看、右看看,李青狐疑地看着秦渊:“廖五爷是如何进入这皇家猎场的?廖五爷就不怕本殿下把天宋的卫兵喊来,将廖五爷擒拿?”
“擒拿?”秦渊不屑地嗤笑一声,“爷既然能瞒过他们那无数双眼睛进来,自然就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三殿下又何必无缘无故地与爷结怨?爷只不过是路过而已。对了,殿下不给手上的伤口包扎一下吗?瞧着皮开肉绽的,若不当心,怕是就很难愈合了。”
“多谢廖五爷关心,本殿下……没事。”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扶着受伤那只手的手腕,李青疼得咬紧了牙关。
他气就气,怎么会没头没脑地去砸那坚硬又凹凸不平的树干啊?可疼死他了。
“殿下没事就好。”秦渊打着折扇暗笑,却也不戳穿李青,转而说道,“爷若没看错的话,方才离开那个大块头正是西齐大将军手下的一位亲信副将吧?他待殿下……怎的这般无礼?”
撇开头,李青有些窘迫:“这与廖五爷无关。”
秦渊耸耸肩,淡然笑道:“这的确是与爷无关,爷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君臣,有些奇怪罢了,便是我天宋的广陵郡王,也不会被朝臣这样欺负。”
听秦渊用“天宋的广陵郡王”来跟他作比较,李青更加窘迫了:“廖五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本殿下告辞。”
看着李青带着点儿怒意的背影浅笑,秦渊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殿下从未想过要将亲生母亲接进宫里去享享荣华富贵吗?怎的殿下一人在宫中锦衣玉食,却还让生母在外流连,四处谄媚?”
听到这话,李青的脚步倏地止住,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咬牙切齿道:“这与廖五爷无关!”
“这倒也是,”秦渊摇着折扇,一派悠然,“的确是爷多管闲事了,爷只是有些心疼殿下的生母罢了,先前爷在天宋南境……”
话说到这儿,秦渊突然就不说了,而秦渊将话停在这样微妙的地方,便让李青的心里一咯噔,十分想知道秦渊的下文。
“廖五爷在天宋南境怎么了?”李青转身看着秦渊,见秦渊眼中笑意盈盈,李青恨得牙根痒痒。
秦渊看了眼李青,摇摇头,道:“罢了,与爷无关,爷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免得又被人骂,只是……啧啧,可怜啊!”
这说的一定是他母亲的事情!李青额角的青筋突突两下,暗想这廖五爷果然如传言一般厚颜无耻。
腹诽归腹诽,因着迫切想要知道生母的消息,所以李青只好弯下腰,向秦渊作了个揖,不甘不愿地说道:“先前是本殿下迁怒于人,本殿下自知失言,还请廖五爷大人有大量,千万海涵。”
“使不得使不得!”秦渊迅速地往旁边跨了一步,躲开李青的这一礼,“爷区区商贾,身份低微,可受不起殿下这一礼,殿下这可真是折煞爷了!”
“廖五爷哪里的话,”李青直起身来,看着秦渊扬起了嘴角,面上却无半分笑意,而那怒意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了,“廖氏富可敌国,廖五爷身为廖氏的大当家,身份哪里低微了?不知廖五爷在天宋南境游历时,见过何种场景?”
“唉,”秦渊把折扇一合,叹息一声,“爷本已经答应夫人要保守秘密,可方才一时冲动,爷……”
话说到这儿,秦渊又一次停下,话不往下说,只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
李青心头一紧,顿时更加焦急了:“到底怎么了?我娘她过得不好吗?”
“夫人如今仍旧四处流浪,卖艺维生,那样的日子殿下也体验过,殿下觉得那算好吗?”看着李青,秦渊仍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在天宋南境碰到李青生母这事儿是真的,只是秦渊从未上前搭话,当时也只因知道那个女人是西齐三皇子的生母,秦渊才多看了她两眼,记下了她那时落寞的神情和单薄的衣衫。
“还在卖艺?”李青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渊,“可是他们……他们说……说……”
“他们说?”秦渊故作疑惑地问道,“是谁说?”
李青却只垂着头一个人碎碎念,那声音太小,秦渊根本就什么都听不到,奈何靠得离李青太近恐怕要惹得李青怀疑,秦渊就只能在一旁看天看地看风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等着李青回神。
李青念叨了一会儿,突然悲凉一笑:“怪我,怪我太天真,竟会相信那些自私自利、背信弃义之徒所给的承诺!”
李青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仰天哭嚎一声:“娘,儿对不起您!”
话音落,李青结结实实地叩首三次,那沉闷的声响听在秦渊耳中,也重重地砸在了秦渊的心上。
秦渊本只是想来推李青一把,好搅一搅西齐的风云,西齐一乱,他便能从中敛财,运回广陵备用,但此时见李青真情流露,秦渊的心里又起了些别的想法。
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殿下,”秦渊不忍,上前拍了拍李青的肩膀,而后试图将李青拉起来,只是没能成功,“不管殿下有多悲痛,都无法改变夫人现如今的境遇,殿下若当真心疼夫人,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伏身趴在地上,李青哽咽道:“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过就是别人手中一颗随时可弃的棋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娘啊,是儿无能,儿不孝!”
这一声吼之后,李青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惹得秦渊连连叹息。
“殿下还是先起来吧。”秦渊使了个巧劲,终是将李青给拉了起来。
站了起来,李青的脊背佝偻,满身悲凉。
秦渊温声道:“殿下可知这时间人有千万种,各有各的缘,亦是各有各的劫,人常说命由天定,但殿下且看这世间,有多少人一生顺遂气运绝好却只是碌碌无为?又有多少人时运不济历经劫难然最终名留史册?爷不会与殿下说什么人定胜天的无用妄言,但爷相信,人,定能胜人。”
李青一怔,低声重复着秦渊的最后一句话:“人……定能胜人?”
秦渊扬了扬嘴角,语气一转就多了两分轻松洒脱:“爷只是区区一介商贾,没有通天的本事,不敢与天斗,但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却不足为惧,若有人瞧不起爷,那爷便也看不上他,若有人想要利用爷,那爷便也利用他,若有人想要陷害爷,那爷便将计就计叫他自食恶果,同样生而为人,爷凭什么要任人欺凌?更何况殿下所背负的,本就是他人的罪责。”
若不是那西齐皇帝贪慕美色,李青的生母一介伶优如何能攀得上西齐天子?若不是西齐皇帝将李青母子抛弃,李青又如何能成为“流落民间”的皇子?若不是西齐皇帝在一晌贪欢又厌弃李青生母的“卑贱”身份,李青母子如何能沦为西齐皇室的污点、西齐上下的笑柄?兴许西齐的皇帝有错,错在抛妻弃子,兴许李青的生母有错,错在识人不明,可李青究竟是错在哪里?
然而这世间便就是有许多事如此不公,而能替自己讨回公道的,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听了秦渊的话,李青陷入沉思,激动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半晌之后,李青看向秦渊,狐疑地问道:“廖五爷为什么要与本殿下说这个?”
“为什么?”秦渊摇着折扇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爷不太喜欢西齐的其他几位皇子吧,一个个生得贼眉鼠眼的,瞧着就没有三殿下您这样顺眼,而且他们时常给爷的廖氏使绊子,你们大皇子那圆滚滚的身材可全都是他逼着爷的廖氏给喂出来的,爷看着就生气!”
李青抽了抽嘴角。
这廖五爷不愧是善于敛财的廖氏大当家,这不必打个腹稿就能如此流畅地胡说八道的本事还真是无人能及。
“那么若本殿下……廖五爷希望本殿下给廖氏怎样的便利?”
“便利?”秦渊笑着摇摇头,“廖氏并不参与任何一国的皇权斗争,因此无功不受禄,到时候殿下若能让那些大人们严格依照西齐律法行事,爷就感激万分了。况且,现在谈论这些还为时尚早不是?”
“的确如此。”李青点点头,自嘲一笑。
他可真是被廖五爷的这番话激得昏了头,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成事,怎么就在这里于廖五爷谈起日后之事了?
向秦渊作了个揖,李青又道:“不论如何,多谢廖五爷今日的提点,这份恩情青铭记于心,他日若廖五爷有所求,只要不损西齐利益、不违天地人伦,青定当全力相助!”
“好说好说,”秦渊又恢复了一身痞气,语带笑意道,“殿下这话,爷可一字不差地记下了,日后若真求到殿下门前,还希望殿下莫要食言。”
“一定!”李青微微一笑,“那么青告辞,廖五爷请便。”
秦渊颔首示意:“殿下慢走。”
望着李青远去的背影,秦渊眯起了眼睛。
“我今日才知,廖五爷这蛊惑人心的本事与我这妖女相比也不遑多让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秦渊并不觉得诧异,像是早就知道段南歌在一旁藏身似的,笑着转过身来。
“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爷怎么配得上你这个天宋第一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