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醒目的红,血红的红。
只要一闭上眼睛,夏小星就能看得到。再睁开眼,所见的又是氤氲水雾,模糊不清,令她更加不安。
房中很暖,炉里燃着雪丝碳,熏得房中热烘烘也闷得难受。
夏小星全身置于温水池中,水漫过她裸出的肩膀,却暖不透她的身子。
方才的事,太过诡异,也着实恐怖。
活物……夏小星喃喃念出这两个字来,顿觉一阵心悸。
她低下头仔细检查自己的手指,指甲,手背,胳膊……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看个仔细。那活物微不可见,藏无影踪,也许她已经沾上了。
夏小星拿起棉布巾使劲地搓洗着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双臂搓得通红,隐见血丝。
焦虑不安之际,房门从外面被人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夏小星隔着纱帐,看不清楚,但就算是看不清楚,她也认得出来他是谁。
影子和薄荷麝香,定是厉麟没错。
夏小星本能地缩起肩膀,想要伸手去够衣裳,却被厉麟抢先一步。
他抓住她的手腕,垂眸一看,当即皱眉:“这是怎么弄的?”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碰过,也没有受伤,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夏小星慌张咬唇,一时也顾不上害羞,只解释道:“没什么。”
厉麟见她不答,担心水里真有什么,直接伸手去捞,有意无意地碰触到了她的身体。
厉麟心无杂念,只想检查她的身体有无异样。
他扯过她的身子,见她的手臂,肩膀,半露的胸口,全都通红一片,有些地方还破了点皮,泛起血丝。
“说!怎么弄的?”
这绝不是烫伤,也不是抓伤。
夏小星见他手劲儿很大,就快要把自己从水里拉出去了,忙承认道:“是我自己弄的。”
厉麟闻言突然松开了手,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你自己?”
夏小星低垂着脸,整个人重新缩回到水里,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喃喃道:“我总是觉得我沾到了什么,我总觉得……不干净。”
厉麟无声地叹一口气,道:“别担心,你方才什么都没有碰过,我一直挡在你的身前,不是吗?”
夏小星抬眸看他,这才发现他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想必也清理过了。
“我知道,我就是解解心疑。”
厉麟缓缓转过头去,避开视线,绕过屏风,自己去到几步之外的桌旁坐下。
“今儿的事吓到你了。我也没想到,这趟的水这么深,这背后之人这么毒。”
他的语气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这案子越查越难,越查越怪,居然连边陵之地也牵扯出来了。
夏小星听得出来,她隔着纱帐,朝他望了过去。
“大人,这究竟是为什么?那本书,我日夜翻看,未见半点蹊跷之处,值得这么多人……”
她说着说着,不由又打了个寒颤。
厉麟沉吟片刻,才道:“你出来吧。”说完,他站起,背过身子,免她不便。
夏小星见状,忙把衣服穿好。
衣服是临时找来的,并不合身,袖口衣摆长长地垂下来,松松垮垮,像是唱戏的戏服。
厉麟听见她走来的脚步声,慢慢转身,见她长发湿漉漉的腻在衣服上,脸颊发白,皱眉卷袖子,神情有点烦躁。
他们来此之前,只准备了些简单的行李,唯有武器充备。
这衣服是他的,她自然是不合身的。
这落花山庄,倒是不缺衣物,可他不放心给她穿。
“过来。”厉麟淡淡开口。
夏小星提着长长的衣摆,走到他的面前,他又说了一句:“伸出手来。”
她伸出双臂,他低头亲自为她卷起袖子,一节一节,整整齐齐。
夏小星低头看着,小声问道:“大人,咱们怎么办?”
厉麟语气不紧不慢,垂眸替她挽好袖子:“待到天亮,天亮之后,带走岳明的尸体,咱们就走。”
夏小星心口一颤。
尸体……都只剩下一副皮囊了,还算什么尸体?
厉麟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厉麟平时总是坐得笔直,此时却靠回椅背,神情略显疲惫。
“大人,这案子还要怎么查?”
厉麟道:“边陵是个线索,岳明的底细也有用处,没什么不可查的。明儿一早,返程留都,一切从长计议。”
今日种种,令他烦心,却不畏惧。
夏小星垂眸不语,神情黯然。
厉麟知她不好过,想了一想,又缓缓开口:“你饿了吧?给你备些吃的?”
夏小星摇头,脸色又白了几分:“不,我吃不下。”
“那就早点歇着……”话还未说完,夏小星又是摇头拒绝:“不,我睡不着。”
一闭眼睛,怕是又要想起那些东西,她恶心,她怕……夏小星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更控制不住的心。
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她的脊背还一阵阵发凉。
她不吃不睡,只呆坐在那里,眼神闪烁不定,隐含心事。
厉麟在以担忧的眼神凝视过她后,只觉这样不行。“你就算睡不着,也闭上眼睛,养一养神吧。”
夏小星闻言,以为他是不愿为了自己分神,忙道:“大人无需担心,尽管去忙吧。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
厉麟目光沉静:“不,今晚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
留她一人在此,他怎能放心?
夏小星微微讶然:“大人,您要和我一起?”
他的意思是要陪着她吗?他是这个意思吧。
厉麟点一点头,没有否认。
夏小星意外之余,也心下稍安。
有他在,她心里真的会好过一点。
“谢大人……出了这么多的事,大人还要顾忌我,我实在惭愧。”夏小星并非客套,而是真心实意。
“今日,你做得很好。你对岳明说了关云山的名字。”
她很聪明,思路清晰。
夏小星听了之后,连连摇头:“我只是一时起意,却没成想,他竟毒发身亡。”
想起那些,她的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厉麟仍看着她,见她瑟瑟发抖,心情甚是复杂。
今日的场景。的确骇人听闻,连见惯了阴损之事的他都为之一震,何况是她……
听苏嬷嬷说,她在离家出走之前,从未踏出过家门半步,日子更是艰难。也因如此,她平时偶尔莽撞却又不失纯真的行为,许是因为心里烦闷得慌,所以才不愿顾忌那么多。她离家出走,要得无非是“自在”二字,可如今,自己却让她怕到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