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青带着他们绕过屏风，来到浴桶跟前，水雾弥漫之下，一个肤色青白的少年公子，全身泡在猩红的药水里，药水没过他的脖颈，轻沾着尖瘦的下巴。
他双眼紧闭，面无表情，气色颓败，满脸满头都是汗。
夏小星微微吓了一跳，匆忙间避开了视线。
厉麟适时地上前一步，遮挡住她的视线，让她躲在自己的身后。
“大人，您看。”张长青轻轻提醒他们一句。
厉麟凝眉看去，这才发现一点不对劲儿的地方。
那少年额头留下的汗水，也是红色，宛如鲜血。
“这是从他体内沁出的血毒，流到药水之中，把水也变了颜色。”张长青轻叹一声：“若是我能知道，岳公子所中的是何毒，那他也许会还能活下去。”
“这话什么意思？他活不久了？”
张长青道：“依着现在的疗法，岳公子也许还能再挺一阵子，不过，血毒无法清除，只会慢慢腐蚀他的心脉，最多也就十天，最少随时随地都可能丧命。”
此言一出，夏小星不由往外站了一步，又看向那桶中之人。
他还那么年轻，居然就只剩下几天的命了。
厉麟并不相信他，更不相信坐在桶里的那个人。
“他能开口说话吗？脑子还清楚吗？”
如果他真的命不久矣，他必须得抓紧时间来审问他。
张长青一脸为难：“话还能说上几句，只是意识时而恍惚，未必受得了大人的责问。”
一个将死之人，难道他们不能尚存一丝怜悯？
厉麟皱着眉头，朝着那岳公子走去，张长青不得不出声阻止：“大人莫要靠得太近，他身上血毒混入药水之中，未能完全化解，一旦沾染上了，也有中毒的可能。”
他的身体已经被毒素腐蚀浸透，虽还有一口气活命，但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毒种，既脆弱又危险。
夏小星亦步亦趋地跟在厉麟的身后，盯着那虚弱不堪的少年，忽地开口问道：“张先生，这位岳公子的全名是什么？家住何处？可有什么亲友？”
张长青微微摇头：“岳公子的姓名是岳明，至于其他的事，在下实在有所不知……”
“你把他安置在家中治病，却对他一无所知？”厉麟怀疑道。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巧合，只有别有用心的故意。
张长青似叹非叹道：“厉大人，我们张家世代行医，治病救人，乃是家中祖训。岳公子奄奄一息，我实在不能袖手旁观。”
“你们锦衣卫习惯了杀戮，而我们张家习惯了救人。”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倒也侧面突出了他身为医者的仁心仁义。
夏小星不动声色，轻轻扯动了一下厉麟的袖口，朝他眨眨眼睛。
厉麟见她有话要说，抿紧唇角，只由她自己去说。
夏小星走到张长青的跟前，先是客客气气地朝他拱一拱手，跟着开口道：“张先生，我想和岳公子问几句话，您看现在可方便？”
张长青见她眉眼平和，态度客气，忙同样回以一礼：“我且先试一试吧。”
他回头吩咐身后的婢女童子，准备银针和手套。
想要岳明恢复清醒，他先要替他诊针点穴。
夏小星在旁静静看着，心中暗暗叹息：且不论他与年纪轻轻，还是小鲜肉的年纪，却要遭这样的罪，真是可怜！
张长青带上鹿皮手套，以银针刺入岳明耳后的几个穴位，还有后脑。
夏小星看得心惊肉跳，不由别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岳明眼皮微微轻颤，有了些许反应。
“岳公子……岳公子……”张长青轻声唤了几声。
岳明眼皮动了又动，慢慢睁开双眼。
夏小星抬眸看去，不由吓得惊呼一声。
他的眼睛，鲜红如血，瞳仁也竟是红色的。
厉麟也都神色凝重。
“岳公子，有几位大人想要问你一点事情。”张长青对着岳明说着话，一边细细观察他的眸光变化。
“岳公子？”
他的瞳孔通红，眼神涣散。
张长青又叫了他几声，见他仍无反应，不禁摇头叹气：“看来情况不妙。”
夏小星眉心微蹙，望着那双猩红的眸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岳公子，你可还得关云山？”
此言一出，眼前的那双眸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有所反应。
张长青也暗觉奇怪，也跟着念了一句：“关云山？岳公子你可认得？”
岳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神呆滞，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犹豫半响才喃喃出口：“鬼书……”
夏小星闻言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鬼书有什么秘密？”她匆匆上前几步，还没站稳，就被厉麟拎起领子，拽了回来。
岳明眨了一下眼睛，微颤着声音：“鬼书……救命……”
夏小星侧耳倾听，又问：“救谁的命？”
“我……我全家……”
岳明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地声响，仿佛没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张长青忙示意大家后退，退到屏风之后，远远站着。
众人不解之际，岳明突然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鲜血飞溅，泼上屏风点点。
张长青等了片刻，又匆匆过去，细细检查一番，见岳明又昏厥过去，道：“大人，岳公子气血攻心，脉搏虚弱，怕是要不成了。”
厉麟听罢，似信非信。
夏小星却是想着他刚刚说出的那些段不成句的话。
鬼书可以救命？救他全家的命？
厉麟望着张长青，沉吟片刻道：“你确定他活不了了？”
张长青面露愠怒：“大人，生死大事，怎能轻易妄言？”
厉麟冷冷瞥他一眼，跟着道：“好，那我就等着。”说完，他去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整整衣摆，道：“一个时辰后，他没死，就是你死。”
张长青闻言心中一凛，沉吟了下，才道：“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在下还能如何呢？”
厉麟直身正座，默默看他。
他没法对一个垂死之人用刑，也没办法分辨张长青的话是真是假。那唯一的办法，那就只能等了。
半个时辰不行，那就一个时辰，若是岳明真的死了，那最起码这落花山庄的人，还能留下活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