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御书房内。
皇帝朱铭盘腿坐在刺猬紫檀的罗汉床上,双手抱着胸,眉头紧锁,神情不悦。
他的面前正摆着一盘棋,黑白交锋,难分胜负,然而,棋桌的对面,却是空无一人。
原来这是一盘没有对手的棋局,对弈的双方,都是朱铭。
朱铭一手攥着黑子儿,一手捏着白子儿,自己和自己较着劲儿。
厉玲身披玛瑙色斗篷,半露芙蓉面,莲步轻移地往御书房里来,从门口到内殿,没人敢拦她一下,言语半句。
内监总管万叶弓着身子上前行礼,压低尖细的嗓音,道:“给娘娘请安。”
厉玲纤手一抬,红唇轻启:“圣上还没就寝吗?”
万叶似叹非叹:“回娘娘的话,还没有呢,圣上自己一个人下棋入了迷,奴才这儿正犯愁呢。这下好了,娘娘您来了。”
有了娘娘在身边,圣上的眼里哪里还装得下那些黑白棋子啊?
厉玲对他的殷勤视而不见,继续朝前走,万叶忙躬身上前,闻得一股淡淡怡人花香,下意识地扶着她的手臂,往跟前凑了凑:“娘娘,您慢着点……”
“嘘……”话未说完,厉玲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她眉眼温婉,却自有一股清冷之色。
万叶忙识趣地后退两步,恭送着她进去。
朱铭专心看棋,眼珠一动不动,不知有人进来。
厉玲轻步走过去,脱下斗篷,交给婢女,以眼神吩咐众人退下。
她静静站着,不吭声也不言语,只是笑盈盈地瞧着朱铭的侧脸,等着他发现自己。
很快,她身上的香气就引起了朱铭的注意。
朱铭眉心一动,循着香味转过头来,待见厉玲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倏地回过神来,右眉一挑,朗声道:“爱妃,你,你何时来的?怎么,怎么不出声?调皮。”
他扔了手中的白子儿,朝她伸出手去。
厉玲盈盈行礼:“臣妾刚来不久,不出声儿是怕扰了圣上的沉思。”
朱铭长臂一伸将她揽到跟前,搂着她的细腰,又道:“爱妃,朕的这盘棋是,是解不开了。你一向聪明,你,你给朕解一解,如何?”
朱铭虽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天生患有口吃之症,说话结巴,不太利索。
“圣上,这是逗臣妾玩呢。臣妾哪里会下棋……”厉玲说话间,眸光匆匆扫了一眼棋盘,微微一笑:“这都什么时辰了?圣上还不休息,也不怕累坏了龙体。”
朱铭握紧她的手,轻轻摩挲,说道:“朕睡不着,你,你也是一样地睡不着。厉麟今晚就要回京了,朕在等,爱妃也在等啊。”
厉玲闻言软着身子,依偎在他的怀里,呢喃道:“圣上您这是把臣妾的心都看透了。”
朱铭把她置于膝上,埋头闻着她的体香,与她亲昵一阵,才道:“朕知爱妃惦记亲弟,朕,朕也是一样的。厉爱卿这些年,为,为朕做了不少事,此番又,又立下大功。你放心,等他回来,朕,朕必定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赏,赏他,给他封爵。”
厉玲听完这话,突然落下泪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朱铭见状,不由急了,说话也更结巴了。
“爱妃你,你哭什么?朕不准你,你哭……”
厉玲忙从他的怀中起身,又恭恭敬敬地跪地谢恩:“圣上,臣妾何德何能,厉麟又何德何能受圣上如此厚爱大恩?臣妾叩谢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铭最见不得她这副诚惶诚恐地样子,伸手一拽,将她拽了起来:“爱妃起来,这些都是爱妃你,你应得的。朕,朕赏给你和厉麟的,都是,都是你们应得的。”
她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女人,只要是他能给的,他都不会吝啬。
厉玲抬眸看他,满脸是泪,越发楚楚可怜。
朱铭满怀怜惜,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拭泪,又道:“朕都说了不准你哭,爱妃你要,要抗旨不成?”
厉玲这才破涕为笑,忙又屈膝行礼:“臣妾不敢。”
朱铭拉她一起坐下,让她陪自己下棋,等着厉麟回京的消息。
此时,厉麟携着一众车马随行,早已经来了京师南城门外。
入夜之后,城门紧闭,戒备森严,守卫官兵部署严防,对任何近前之人都射箭警告。
厉麟揣着皇上御赐的金牌,别说是京师的城门,就连内廷禁宫的门,他也随时随地进得入得。
守卫城门的校尉沈冲,乃是厉麟的旧识,见了他回京,忙亲自下来迎接。
“厉大人,许久不见。”
厉麟有要事进宫,无心与他闲聊,只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去。
沈冲知道他是皇上的心腹,自然要好生相送,不过,他守卫南城门,不能坏了规矩,兵马随从,马车轿辇,皆要细细盘查。
“大人请留步,按着规矩,那马车之中,何人何物,必要亲自检查。”
厉麟并非不知规矩,只是夏小星估计已经睡下,不便打扰。
“车上的人是我的随行之人,绝无问题。”
“厉大人,请您不要让我为难。城门落锁之后,一人一物,都要一一检查,”
厉麟看他一眼,还未等开口,马车的帘子就被掀了起来,夏小星淡淡道:“大人有急事面圣,可先行一步,无需为我耽搁。大人的随从,自会送我回府。”
厉麟凝眸看她,骑马未动。
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沈冲没想到,厉麟的马车里居然坐着的竟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少女,微微一怔之后,忙又抱拳道:“惊扰姑娘了。”
夏小星还是识大体的,掀开帘子,让他过目:“这两位都是我的下人,大人看过,便可放行了吧。”
沈冲眼力过人,匆匆一扫苏嬷嬷和秀娥紧张不安的脸,便知她们没什么问题。
市井妇孺,无需防备。
沈冲又看向夏小星,不由多问了一句:“劳烦姑娘了。”
夏小星有些意外,眨眨眼睛,低头道:“大人客气了。”
她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他竟待她这般恭敬,还不都是因为厉麟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