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将李仲飞送出别院,返回前厅看见侯庆春喝着茶,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由叹口气道:“先生为阻李仲飞南下费尽心思,到头来为何自己却放弃了?”
侯庆春指了指刚刚为陈博斟的一杯热茶,淡淡道:“欲救人,所救之人必愿自救,否则费力再多也是白忙一场。”
“先生难道真的算准了,李仲飞此行必有血光之灾?”陈博与侯庆春对几而坐,为壶中置换了些新茶。
水是月轮山北麓的山泉水,茶是精心珍藏的龙团凤饼,二者合一,偌大的厅堂顿时香气四溢。
侯庆春横了陈博一眼,冷哼道:“你在怀疑老夫的相术?”
“学生不敢,学生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李仲飞自寻死路,毕竟学生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也算有同袍之谊。”陈博竟似不敢与侯庆春对视,垂下头摆弄着茶具。看他此时娴熟的动作,哪似从未亲手烹茶之人?
“老夫明白,方才你为了他竟不惜质问老夫。”侯庆春收回目光,将茶一饮而尽道,“你放心,他若将老夫的告诫放在心上,凭借数倍于今的功力,就算涉险东南,或许也能够化险为夷。”
陈博吃惊道:“李仲飞功力已属超一流高手,难道先生认为他还能增长数倍?”
“有老夫的玉髓露相助,简直易如反掌。”侯庆春傲然一笑,将茶杯在几上顿了顿,“老夫可以断言,此子将来成就绝不亚于其父。”
陈博忙为侯庆春斟满新茶,唏嘘道:“怪不得先生如此不遗余力的帮他,原来与李仲飞的父亲乃是故交。”
“你无需拿话试探老夫,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什么都知道了。”侯庆春起身走到雨廊下,负手幽幽道:“老夫生平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你已知道,是魏士旭。另一个……唉!不提也罢。”
看着他三十上下的年纪却一口一个“老夫”自称,陈博非但不觉得别扭,反而愈发恭敬起来。
与此同时,早朝刚刚结束。
和韩侂胄昨夜预料的一样,赵扩收下赵汝愚的奏札之后,并没有当堂宣布增兵武夷山的决定,只是让春禄等百官散尽,才将圣旨交到了韩侂胄手中,请他回去代为宣读。
韩侂胄接过圣旨打开,只扫了一眼便大吃一惊,伸手扯住正欲转身离去的春禄道:“公公请留步。”
“大人还有何吩咐?”春禄虽是赵扩的贴身近侍,又是南大内总管,但在韩侂胄面前却始终谦卑,见自己的袍袖被扯非但不恼,反而温言道:“大人有话尽管直说,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咱家绝不推辞。”
韩侂胄道声谢,指着圣旨道:“圣上为何这般心急?令豹卫先锋今日启程还则罢了,但李将军的中军主力明日就要开拔,未免太仓促了吧?那可是两万大军啊!”
“不是两万,大人请看,”春禄凑过来,在圣旨上点了点道,“这不写的很清楚吗?虽号称两万,但只有飞虎军和殿卫各五千,总共才一万人。”
韩侂胄见果真如此,顿了顿又急道:“一万大军也够仓促的啊!”
“仓促吗?若依着圣上性子,今日便想让李将军动身呢。”春禄笑道,“大人没仔细读完圣旨吧?后面还有让大人更加吃惊的呢。”
“还有?”韩侂胄急忙向下看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哪,真……真被韩某言中了。”
春禄奇道:“大人言中什么了?”
韩侂胄苦笑道:“昨夜回府之后,韩某曾与李将军戏言,说圣上不止催促及早出师,恐怕还会严令限期抵达。如今不幸言中,圣上明旨上元节兵临崇安城下,这让韩某如何向李将军交待啊。”
“李将军何意?”春禄追问道,“大军无法如期进抵吗?”
韩侂胄忙摇头道:“这倒没有,李将军只是说难。”
“难……至少表示有如期完成的可能嘛。”春禄笑道,“看来李将军早已成竹在胸啊,那大人还在担心什么?”
韩侂胄却愁眉苦脸道:“唉,怕只怕等李将军见到圣旨之后,定会以为是韩某从中作梗,怂恿圣上做此决定。”
春禄奇道:“李将军会因此记恨大人?”
韩侂胄摇头道:“这倒不会。”
“那么大人还为何发愁?”春禄不以为然道,“再说了,大人与圣上又不是外人,若真觉得不妥,可自去面见圣上,请圣上宽限几日应该无妨。”
韩侂胄略作沉吟,收起圣旨道:“罢了,既然已成明旨,便不得随意更改,于君威无益。”
“大人处处为圣上着想,难怪圣上如此倚重大人。”春禄见缝插针,适时一记马屁奉上。
“公公谬赞,韩某告辞。”韩侂胄勉强笑笑,却又长叹一声,向殿外走去。
然而刚下玉阶,便听春禄叫道:“大人请留步。”
“公公还有何吩咐?”韩侂胄急忙转身。
春禄追上来,咽口唾沫道:“大人,若是圣上有求于大人,大人会不会帮忙?”
韩侂胄一愣,苦笑道:“公公见韩某愁容满面,故意说笑呢?”
“咱家怎敢拿圣上说笑?”春禄摆手道。
韩侂胄想想也是,于是笑道:“自然愿帮。”
“若不太合规矩呢?”春禄将声音压得低了些。
韩侂胄点点头道:“合规矩的事谁不会去做?也就不叫帮忙了。”
春禄大喜,拍手道:“咱家本来想等大人传完旨后再去相请,但既然如此,便提前告知大人吧。圣上口谕,请您及早前去福宁殿一叙。”
韩侂胄怔道:“圣上何事?”
春禄神秘一笑道:“好事。”
韩侂胄狐疑道:“真是好事?”
“咱家怎敢诓骗大人?”春禄的笑容有些狡黠。
韩侂胄环顾左右,将春禄请至无人处才道:“能否透露一二?”
春禄笑道:“大人以往面圣,从来都是说去便去,今日为何这般小心?”
“大军最晚明日启程,李将军接到圣旨就要立刻赶往天目山大寨安排。圣上令韩某传过旨后再回宫觐见,摆明了担心韩某传旨时说漏了嘴。”韩侂胄沉声道,“圣上究竟何事不想让李将军知晓?难道与此次南下有关?”
闻言,春禄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有惊诧、有敬佩,还有一丝慌乱,干咳一声道:“大人多心了,圣上只不过想让大人陪着前去祭拜先祖。”
“祭祀大典早有定制,初五进行,礼部主持,韩某虽然随行但不可喧宾夺主,何况也无需瞒着李将军。”韩侂胄凝视着春禄的双眼,故意拉长了嗓音道,“公公似乎言未尽实啊?”
春禄脸色一变再变,强颜笑道:“圣上想去祭拜的不是郊庙,而是皇陵。”
“这怎么可以!”韩侂胄急道,“这几日金夏都有贺使要来,圣上岂能擅自离京?”
在他的咄咄逼人之下,春禄几乎带了哭腔,摊手道:“所以圣上想找大人你商议啊。”
“快带我去!”韩侂胄大急,一把扯住春禄向福宁殿方向跑去。
春禄猝不及防,几乎被拽了个踉跄,不过见韩侂胄不再逼问详情,明显暗暗松了口气。
哪料一口浊气未吐尽,韩侂胄忽又停下脚步道:“不行,传旨的事更不能耽搁,韩某还是先回府一趟。”
话音未落,他又焦急道:“也不行,圣上这边也不能耽搁,万一圣上心意已决,再想挽回更加困难!”
春禄见他急得团团乱转,小声道:“不如这样,大人去福宁殿面圣,咱家替你回府一趟?”
“还是公公想得周全!”韩侂胄一拍大腿,将圣旨塞进了春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