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涛努了努嘴,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继续听侬语艳说下去。
果然,侬语艳又一拍桌子,举起酒杯道:“因此妾身觉得没那个必要!有什么事在这里不能安排吗?还显得弟兄们之间亲切,大家说是不是?”
话音未落,众将见李仲飞并未露出不悦之色,顿时齐声叫好,纷纷向侬语艳敬酒,嘴上更是李夫人长、李夫人短的叫个不停,直把侬语艳乐得几乎笑弯了腰。
李仲飞试图劝阻过几次,却又不愿太过扫兴,最终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随他们去了。
酒过三巡,侬语艳不但将在场每一个将领的名字、官职、年龄记得清清楚楚,还针对不同的职责分别做了番简单任命,不过每次任命前都先征求过李仲飞的同意。
李仲飞虽表现出一副乐得悠闲、放任自流的模样,但心中却忧虑丛生,令他始终提不起兴致饮酒。
程涛察言观色,附耳劝道:“将军好福气,得此秀外慧中、精明强干的贤内助,夫复何求啊!不如全权交由尊夫人处理,你我只管畅饮可好?”
“程大哥说得好生轻巧,”李仲飞摇头道,“语艳虽精通军务,但毕竟不是军中之人,在幕后出谋划策还则罢了,可像今日这般,却有些太过招摇了。”
他一开口,众将以为有要事吩咐,顿时停止了交杯换盏,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向他射来,整个议事厅内变得鸦雀无声。
李仲飞忙摆手道:“在下只是与程将军聊些闲话,大伙随意。”说着自饮一杯,再不敢出声。
众将不疑有他,继续捧樽提爵、呼朋唤友地热闹起来,牛饮之中,还不忘交口称赞李仲飞平易近人,乃平生罕见的好上官、好同袍。
一直进行到三更将尽,才由程涛发话结束欢宴,众将喝得兴高采烈,簇拥着李仲飞和侬语艳走向帅堂,非要等安顿好二人,再次问过安后才肯离去。
帅堂位于大寨北端,共分内外三室,外室议事,内室会客,再其后便是李仲飞的卧室。
程涛心细,已从自家府上挑选了四名丫鬟来照顾李仲飞的日常起居,李仲飞自然不便留在身边,悉数转交于了侬语艳,又让程涛另辟一室供侬语艳居住。
程涛虽不解,但李仲飞执意如此,只得暂时将侬语艳安置在自己营房,等明日于帅堂毗邻再扩一室。
打发走众将,李仲飞想第二天便亲自着手操练事宜,于是请程涛一早来叫醒他,共同召集诸将校场议事。待一切安排妥当,他早已困得两双眼皮直打架,不久便沉沉睡去,再醒来时竟已是日上三竿。
艳阳炙灼,从半掩的窗户射入,让人有种焦躁的感觉。
李仲飞以为程涛没把他的叮嘱放在心上,心中有些不快,加之寻找自己的甲胄不得,顿时怒气上涌,匆匆穿了昨日的长衫摔门而出,去找程涛。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等来到校场,程涛已与诸将各带兵马整装列队,数千官兵或演战阵、或习武艺,口号如雷、杀声震天,正练得热火朝天。
李仲飞心中稍安,无意打扰士兵操练,兀自沿校场边缘负手巡视,忽见校场西侧的点将台上,一人东向而立,所穿的正是程涛为他置备的金甲战袍。
又惊又疑之余,他正欲上前质问,程涛已从靶场中看见了他,急忙舍了本队近前招呼。
李仲飞阴沉着一张脸,戟指点将台道:“那人是谁?为何昨日不曾见过?”
程涛笑道:“尊夫人英姿飒爽,竟连将军也不敢相认了吗?”
李仲飞再次定睛看去,见果然是侬语艳,皱眉愠道:“胡闹!程大哥好没正形,竟放任语艳擅登将台!就不怕将士们背后议论?”说罢,就要上台拉侬语艳下来。
程涛笑着拦住他道:“将军莫恼,岂不知我大宋任人唯贤,从来不避亲疏?且不论仁宗朝有穆桂英元帅统领三军,杀得辽人望风而逃。单说高宗御下的韩世忠元帅伉俪二人携手抗金,已成世间一段佳话。尊夫人有此大才,将军该感到高兴才是,何必拘泥于陈腐陋习?”
“唉,你不明白!”李仲飞长叹口气,邀了程涛回帅堂说话。
此次归入豹卫的五千殿卫士兵,乃是一个叫谭少卿的都指挥负责,也被李仲飞一并叫入了帅堂,此人原先和马参同为黄韬账下统领,与李仲飞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旧识。
三人落座,李仲飞屏退左右,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如今中军寨中唯二位职衔最高,在下初涉军事,如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多多提醒,切莫因你我交情包庇纵容。那样的话,只会害了在下。”
程涛想起昨夜席间之言,心中了然,但他毕竟老谋深算,闻言也不急着作答,只是微微一笑拿起了茶杯。
谭少卿却不明白其中关系,错愕道:“将军何出此言?是属下等有何不周之处吗?”
“恰恰相反,”李仲飞苦笑道,“在下曾闻,将在外,家眷须留住京城,以正视听。然而此番侬姑娘随在下前来,诸位非但没有直言规劝,反而一味逢迎,甚至还甘冒违纪之险,另劳军士修筑住所。昨夜宴席之上,在下不愿拂了大家兴致才按下未提,但此事不明,始终如鲠在喉啊!”
“原来如此,”谭少卿长松口气,笑道,“将军多虑了,将军所指之事,皆为大军远征之特殊时期,为防领军统帅生有异心,朝廷才不得已而为之,但如将军这般,自不可与旁人同日而语。”
“谭将军指的是在下这个驸马身份吧?”李仲飞摇头道,“既然无先例可循,在下还是注意些为好,等明日便将侬姑娘送走。”
见谭少卿表明了态度,程涛轻咳一声道:“将军不可!将军避嫌之心属下理解,但将军若将尊夫人送走,以属下愚见,恐会适得其反。”
李仲飞愣道:“这是为何?在下愿闻其详。”
程涛稍作停顿,确认堂外无人后才道:“不瞒将军,将军虽领兵在外,但一举一动自有人报知于圣上。”
李仲飞点头道:“情理之中。”
程涛又道:“谭将军方才所言已切中要害,冷少盟主蒙恩受封公主,将军又与圣上乃兄弟之谊、生死之交,有此关系,将军若太过严于律己、古板刻化,反倒显得与圣上生疏了。”
他压低声音,眨眨眼道:“有时候,稍稍做些越矩之事,留几个不痛不痒的把柄在圣上手里,圣上恐怕更加相信将军。”
谭少卿跟着道:“程将军此番真乃肺腑之言,也是如今领兵将帅的安身立世之道,还望将军三思。”
李仲飞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又听程涛道:“将军请想,你是希望让圣上觉得你这个将军乃众望所归呢?还是想让圣上觉得你能当上将军,全靠皇恩浩荡呢?”
“本来就是皇恩浩荡!”李仲飞想也不想道,“不然在下岂有今日?”
程涛笑道:“既然将军如此想了,那就请将军也如此做吧。将军做得越不尽善尽美,圣上就越放心让将军大权在握。如今圣上初登大宝,一番雄才伟略急待施展,也急于在朝中寻求自己真正的心腹臂膀,将军切莫因小失大,令圣上寒心啊!”
听出他话里有话,李仲飞还想细问,程涛却重新端起茶杯,只是连声夸赞茶香诱人、得之不易。
无奈,李仲飞只得依二人所劝,一切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