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树枝被大风刮动,映在窗纸上犹如群魔乱舞,伴着呼啸的风声,更觉阴森可怖。
赵汝愚三人没再开口,只是看着彭龟年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直到七八杯烈酒下肚,彭龟年才红着双眼,冲李仲飞道:“李将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胸襟,彭某佩服,但彭某有一事不明,还望李将军赐教。”
“大人请讲。”李仲飞点点头,急忙正襟危坐。然而彭龟年却苦笑一声,又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眼看酒坛即将见底,朱熹忍不住伸手拦下了彭龟年的酒杯,皱眉道:“子寿有话直说,莫因仲飞与韩大人有私交而难以启齿。”
“元晦兄也想到了?”彭龟年轻顿酒杯,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沉声道,“好,那彭某便直言不讳了!”
他呼出口气酒气,直视李仲飞道:“彭某敢问李将军,无意功名利禄,只求独善其身自然难能可贵,但若是你无论再如何顺其自然,仍有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对你步步紧逼,甚至想取你性命呢?”
“这还用说?”李仲飞笑而不答,反问道,“大人指的是今晚之事?”
彭龟年猛地一拍桌面,大声道:“不错!今晚绝对是韩侂胄所为!那厮定是见众将齐至,却独独少了你李将军,而且他应该还得知,你是因为来彭某这里才没去赴约,所以想听听我们在聊些什么。”
“那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吧?”李仲飞咋舌道,“至于吗?”
彭龟年冷笑道:“这正是韩侂胄的可怕之处啊。”
李仲飞叹道:“唉,想不透,想不透啊!韩大人若执意要在下赴宴,直接再派人来唤就是了,何必弄这下三滥的事情?不过在下以为,他不像这种人啊?”
“权力面前,不是人人都能洁身自好、始终如一的!”彭龟年死死盯住李仲飞的眼睛,缓缓而又低沉道,“今晚,他邀请的并不是少侠李仲飞,也不是他的小友李仲飞,而是豹卫将军李仲飞!若你不是豹卫将军,今日便收不到他的请柬,这么说你可明白?”
李仲飞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在下好像有些眉目了,大人是不是想说,韩大人如今以为在下当上了豹卫将军,便不似先前那般了?也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他不能无话不说的人?”
“差不多吧。”彭龟年点头道,“他想拉拢你,但不确定你是否还愿意与他站到一起,又不敢冒险当面相询,只能出此下策。”
李仲飞怅然半晌,抱头哀叹道:“天哪,怎么这么复杂啊!早知就不回京,不应下这个豹卫将军了。韩大人想要,就让他拿去好了,换个他的亲信来做岂不皆大欢喜?”
“不可!”彭龟年脸色大变道,“李将军怎能如此儿戏?”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汝愚突然笑道:“子寿兄放心,纵使韩大人想将豹卫抓在手中,也不敢随便对小友动手。因为在他眼中,小友一人之力比整个玉笏门还要令他忌惮。”
李仲飞早已心乱如麻,苦笑道:“大人莫再捧在下了,在下现在可没心情开玩笑。”
“是不是玩笑,小友以后自知。”赵汝愚举筷点了点面前的清蒸鲈鱼,发现早已凉透,又放下筷子道,“不知小友有何打算,总不能一直跟在元晦兄身边无所事事吧?”
李仲飞看了朱熹一眼,叹道:“原本打算等先生安顿好了之后便离开京城,谁知期间发生了许多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身边又出了这种事,在下更不敢走了,只能继续陪着先生。”
知他担心朱熹的安危,彭龟年拱手道:“李将军高义!但你留在元晦兄身边和去豹卫上任并不冲突啊?为何彭某听说你从未去过豹卫大营?”
李仲飞耸肩道:“也曾想过,后来觉得无所谓便没去。毕竟豹卫有程大人在,在下去了也不知该做什么。”
“既然如此,彭某倒有个主意,嗯……”彭龟年深吸口气,转头看向赵汝愚,“还是请子直兄说吧。”
赵汝愚愣道:“你是指那件事?”
见彭龟年点头,赵汝愚沉默了,起身在房中来回度着步子,步履缓慢,却每走一步,都要用上全身力气。
彭龟年不耐,急道:“如今李将军已算玉笏门人,若能将此事交给将军,方不失为上上之选。”
“这……”赵汝愚又度了几步,才停下脚步道,“也罢,反正我等方才便有此意。小友,圣上登基之后,有意整顿军纪,重新调整京营五卫……”
话未说完,便听李仲飞笑道:“这事啊?在下曾听韩大人提及过。”
彭龟年一惊,忙探过身子问道:“他,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仲飞被彭龟年的反应吓了一跳,侧侧身子道,“他只不过说圣上认为京营五卫积疴难消,想重新组建新军作为嫡系,有意让在下负责。”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彭龟年脸色变得极为奇怪,看向李仲飞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喃喃道,“李将军,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仲飞从彭、赵二人脸上缓缓扫过,笑道:“愿闻其详。”
“小友还真的是无意权柄啊!”这次,就连赵汝愚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我大宋卫戍由禁军、厢军和乡勇三部分组成,而禁军又分为殿卫与龙、虎、豹、鹰、蛟五卫,此六卫共同承担拱卫京畿的重任。这些,小友应该知道吧?”
见李仲飞点头,他抿了口茶才继续道:“龙师经李远沛执掌多年,其心已乱,虎师将军鲁司祚虽最终归顺了朝廷,但毕竟与李氏渊源太深,圣上不得不对其有所防范,便趁平定李党叛乱之机将龙师和虎师直接削减成了一万编制,严令所部分别驻守城南、城北两大营,无虎符不得擅自调动一兵一卒。”
李仲飞不由微微点头道:“圣上此举确实必要。”
赵汝愚又道:“而蛟卫辛明飞因吴曦授意临阵倒戈,及时脱离李党,并在城南龙虎二师大战之际主动从江北运送援军,圣上为稳定住大局。因此圣上暂不予以追究,却也把临安水师从其麾下脱离了出来。”
彭龟年接着道:“至于鹰卫,从李后篡权一事上不难看出,江湖多数门派眼中只有各自的利益,根本不会真心对待朝廷,所以鹰卫便没有了继续保留的价值。圣上已下旨将其彻底解散,并斥令所属门派、帮会永不能再插手朝廷事务,违者严惩不贷!”
“圣上好气魄,如此雷霆手段真不是动动嘴皮子便可做到的啊!”李仲飞惊叹道,“那豹卫呢?”
“这便是重点了,”赵汝愚站起身道,“豹卫虽与鹰卫同为李后一手创建,但麾下将士皆从龙神四厢军的精锐之中抽调而来,原豹卫防御使程涛又护驾有功,圣上仍对其寄予厚望,这也是圣上为何要将豹卫托付于你的原因。”
他轻轻拍了拍李仲飞的肩膀,沉声道:“而且,圣上封你为豹卫将军之后,便令中军圣下寨一部五千殿卫充实豹卫,并下旨急调飞虎军北上,同样编入豹卫。小友,方才子寿兄已问过,老夫仍想再问你一遍,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赵汝愚的手掌坚实有力,拍在李仲飞肩头颇感沉重,似乎想将这份沉重一直传达进李仲飞的心里,李仲飞不由收敛起笑容,静静等着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