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飞冲大殿张望一番,见门窗都关的甚严,忽然笑嘻嘻地道:“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们凑过去听听?”
“不可!”春禄大惊,伸手就要去推李仲飞。
“放心,不会打扰到他们。”李仲飞不由分说,拉着春禄便向崇政殿走去,然而未走几步,却听殿中传来赵扩一声暴喝:“住口!你不要再说了!”
这一嗓子,连同崇政殿附近守立的侍卫、内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春禄更是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台阶,却在推开殿门的一刹那被李仲飞一把扯住。
李仲飞一手捂嘴、一手夹腰,将春禄硬生生拖下石阶,沉声道:“里面只有圣上和朱大人吧?那你这么紧张作甚?万一他二人只是因学问见解不同起了争执,你冒冒失失地闯进去,让圣上下不来台,岂不反而坏事?”
春禄支吾着手刨脚蹬,但丝毫挣脱不得,转眼功夫,一张白脸已涨成了猪肝色。
李仲飞松了松双手,小声道:“你究竟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我就放手啦?不许再叫!”
春禄忙点了点头,等李仲飞放开手,他猛地将李仲飞推开,喘着粗气道:“圣上龙庭震怒,我怎能不去?将军误我啊!”
“告诉你不用慌。”李仲飞侧耳细听,一摊手道,“这不没动静了?放心啦,他俩还能打……”
谁知话未说完,又听赵扩怒道:“朕召你回京,一是重你为人,二是重你为官,可你却如此执迷不悟!在你眼中,是朕和江山重要,还是那辛弃疾和玉笏门重要?”
这下,连李仲飞也惊住了,与春禄几乎同时冲进了大殿。只见朱熹跪伏于地,赵扩正围着他不停转圈,额头青筋暴突,显然已怒至极点。
春禄横了李仲飞一眼,跪倒叫道:“请官家息怒,请官家保重龙体啊!”
“滚!谁让你进来的!”赵扩怒目横眉,指着春禄破口大骂,“连你这狗奴才也不听朕的了吗?滚出去!”
“奴婢听话,官家息怒,奴婢这就滚。”春禄浑身发抖,哆嗦着退出殿外,连大气也不敢再喘。
李仲飞正要跟着出去,却听赵扩道:“你出去作甚?回来!”
“是。”李仲飞忙躬身道,“在下……呃,臣拜见圣上。”
赵扩一摆手,强颜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同朕通报一声。”
不等李仲飞答话,他又指着朱熹,哼声道:“仲飞,你给朕评评理,是朕错了,还是他朱元晦、朱老夫子错了?”
“这……”李仲飞挠挠头,帮春禄将殿门重新关好,惴惴不安道,“臣刚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赵扩深吸口气,在李仲飞与朱熹之间来回度了几步,忿忿道:“今日开讲,朕请朱大人传授一些治国大道,谁知他竟……竟……唉!你自己看吧。”说罢走到龙案旁,抓起一封奏札丢向李仲飞。
李仲飞探手抄过,搭眼一看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开头上书“近忠远奸取谏拒谗疏”,一行正楷龙飞凤舞,字字透着触目惊心。
“先生啊,你究竟还是写了!”他暗叹一声,继续向下看去。
奏札洋洋千言一气呵成,历数罢免辛弃疾的种种弊端与可能带来的恶劣影响,笔锋直指赵扩此乃误国误民、丧失民心之举,难怪赵扩会勃然大怒了。
“圣上,朱大人虽有不当之处,但……但……”李仲飞想替朱熹求情,但挖空了心思,仍觉得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抵消赵扩的愤怒,最后只得长叹道,“但朱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鉴,圣上……”
“忠心?朕就知道,你们动辄便拿忠心说事!”赵扩大手一挥,打断了李仲飞的话,“有一颗忠心便能为所欲为吗?打着忠心的幌子便能随意污蔑朕吗?”
李仲飞苦着脸道:“朱大人绝无此意,或许……”
“那他是什么意思!”赵扩咆哮道,“朕登基以来日夜操劳,为振兴大宋废寝忘食,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难道就因为不同意重新起复一个辛弃疾,朕便成了无道昏君?这是何道理!”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大步冲到李仲飞面前,拍着自己胸口道:“仲飞,朕委屈啊!”
“臣……臣能体会的到。”李仲飞本就不善辩驳,加上朱熹的奏札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于是劝了几句便闭口不语,任由赵扩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足足过了盏茶功夫,赵扩才擦拭着湿润的眼角,长叹一声道:“其实,老夫子之言也未尝没有道理,朕在通往明君的道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只是关于辛弃疾的事,朕已另有安排,就不劳老夫子费心了。”
李仲飞听出他话中深意,忙接道:“圣上虚怀若谷、体恤臣工,实乃大宋之幸、万民之幸!”
“连你也学会阿承逢迎了吗?”赵扩眼神幽幽,转身道,“从今以后,就请老夫子安心为朕授课吧,政事最好莫要再过问,以免影响了你我旧情。仲飞,将老夫子扶起来吧。”
“是。”李仲飞暗松口气,上前扶住朱熹,谁知朱熹却打开他的手,以额顿地道:“圣上,臣上札奏事乃臣的本分,圣上能做到赏罚分明,才真正的做到正心诚意,才能体会到治国的真谛……”
他稍作停顿,抬起头想看看赵扩的反应,却恰好看到赵扩的背影消失在后殿门口,不由愣住了。
李仲飞将他扶起,叹道:“先生何必如此心急?即便再觉得辛大人有冤,也用不着首讲之日便冒然进谏吧?”
朱熹终于有所悔悟,不无懊恼道:“是老夫操之过急了,竟忘了循序渐进的道理。如此一来,恐怕再难见到圣上的面了。”
“这倒不至于,圣上不是说了嘛,以后该怎么讲课还怎么讲课,只要不再提及政事便可。”李仲飞推开殿门,冲躲在阶下张望的春禄招了招手。
春禄跑过来,狠狠瞪了朱熹一眼,刚要开口斥责,李仲飞忙摆手道:“圣上气已消,没事了。”
“可能吗?”春禄嘀咕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进殿去了。
李仲飞陪着朱熹离开皇宫,径直前往新安置的府邸,路上,朱熹一个字也没有讲,见到紫英后也没提及宫中的经过,只说了句一切顺利,便回自己房间,紧闭了房门再不见出来。
王正青身为太尉,府邸虽比不上鲁府,却也是三进三出四跨院的大宅。李仲飞驻足院中,看着来来往往打扫房间的丫鬟、家丁,想起韩侂胄至今仍住着那所两重小院,不由心生感叹,直道韩侂胄两袖清风,其高风亮节确非常人能及。
晚膳时分,紫英令丫鬟去请朱熹,接连数次均吃了闭门羹,她自己再去,也是同样结果,终于觉察到其中有异,遂向李仲飞追问原由。
李仲飞感觉在背后议论朱熹的是非总归不妥,便推说朱熹可能与圣上政见不合,发生过几句口角,至于详情如何,不如由紫英亲自将饭菜送去,再借机询问朱熹本人。
紫英无奈,只得依言而行,端着饭菜在门外劝了许久,朱熹终于肯开门相见:“英儿,方才不是说了吗,为父不饿。”
“父亲,您难道和女儿还要见外?有什么话不能同女儿直言?”
朱熹虽然脸色平和,但眉宇间的那份失落仍难逃紫英双眼。紫英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料定有大事发生,于是不顾朱熹的托词,径直迈步入内,关紧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