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飞怒极,将桌案拍得啪啪作响,额角青筋已是根根突起。
韩侂胄冲他一拱手,叹道:“小友还是先请赵大人把话说完吧。”
“大人请讲!”李仲飞咬咬牙,深吸口气道,“是查明纵火主谋,或是为那五位大人报仇,在下都义不容辞!”
赵汝愚拱手称谢,阴沉着脸道:“起火之后,醉云居卢掌柜发现有几个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形迹十分可疑,于是带人上前盘查。那几人果然有鬼,竟趁卢掌柜不备,突下杀手,妄图夺路而逃。”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因愤怒已变得有些颤抖:“一场恶战,卢掌柜拼着身受重伤将其中一人拿住,逼问之下,那人对放火之事供认不讳,同时承认自己是李远沛的门客。而且次日京畿提刑司到场勘验,也发现废墟中多处残留引火之物,证实绝非意外失火。”
“这群败类,竟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举!”李仲飞恨恨道,“后来呢?大人既已查明,就应趁机上奏圣上,请圣上严惩李党!”
韩侂胄叹道:“小友所言极对,我们也是这么做的,可……可若是能如此简单就好了!”
李仲飞不解道:“大人何意?此事虽然灭绝人寰,但何尝不是一个扳倒李党的良机?”
韩侂胄黯然道:“留相知悉以后勃然大怒,命人押着那名纵火疑犯,与赵大人一同率百官去与李后对质,岂料消息送入宫中,圣上竟下旨将疑犯立刻处死,并以邵常丞等人意外身亡草草了结。”
“什么?意外身亡?”李仲飞大惑不解,怒道,“圣上怎能如此草率?”
“何止草率?”赵汝愚双拳紧握,极力压抑着怒火,“圣上手谕,邵常丞等人于太上皇大丧期间饮酒取乐,本应重罚,但念其意外身亡,不予追究,着人厚葬。众卿应体恤皇恩、恪尽职守、洁身自律,但凡借机滋事者决不轻饶!”
一席颠倒黑白之言,听得李仲飞瞠目结舌,良久才怔怔道:“好一个皇恩浩荡,好一位英明圣主!”
赵汝愚颓然长叹,垂泪不已。邵常丞等人皆为玉笏门人,如今惨遭横死却蒙冤难雪,怎不让他心痛?
赵扩见状,跟着叹道:“父皇如此,也许有他的苦衷吧。”
李仲飞顾忌赵扩颜面,冷哼一声闭口不语,韩侂胄拍拍他的肩膀道:“自此朝中人人自危,许多官员上表请辞、避祸乡里,赵大人体谅其中难处,与留相商议,对辞官之人一概应允,并委托丐帮英雄将几位留京重臣的家眷秘密送往翠青山安置,以免后顾之忧。”
李仲飞烦躁地挠了挠头,问赵汝愚道:“既然局势如此险恶,你们为何不走?”
“我们走了,朝廷怎么办?大宋怎么办?”赵汝愚瞥了赵扩一眼,沉声道:“圣上失德、李后奸邪,外有强虏窥伺,内有佞臣误国,江山不能一日无主!”
韩侂胄接着道:“殿下如今虽然民心所向,但古语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若妄自行动,仍算谋逆之举。所以留相请求圣上下旨立殿下为皇太子,算上今日进宫,已是第三次了。”
李仲飞惊道:“这个节骨眼还进宫?天色已晚,不如在下去迎迎留相,莫再出什么意外。”说着便欲起身。
韩侂胄摆手道:“小友无需担心,如今每一位留京的重臣身边都有一两名高手贴身保护,以备不测。此次跟随留相进宫的便是何大侠与高大侠。”
听闻何霄鹏与高亮随行,李仲飞心中稍安,赵汝愚却看了看窗外,皱眉道:“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就让小友去接一下也好。”
话音甫落,忽闻楼下有人叫喊:“一天水米未进,都饿的前胸贴后背啦!老侯,快去弄些酒菜来。”
“是高大哥,他们回来了。”李仲飞喜出望外,忙下楼去接,刚至楼梯处就见一朱服老者手捧官帽,正缓缓上楼而来。
李仲飞忙侧身闪至一旁请老者先行,老者冲他颔首一笑,才推门而入。
这时,楼下又传来侯爱庆的声音:“殿下和几位大人也未用膳,你着什么急?等议事结束后再说吧。”
高亮随即不满道:“他们商议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有什么关系?”
李仲飞与高亮数日未见,甚为想念,正要下楼寒暄几句,却听韩侂胄在房中唤他,他只好转身返回,经赵扩引见,方知那老者正是当朝左丞相留正。
待二人道过礼,赵汝愚问留正事情进展如何,留正笑道:“老夫总算不虚此行,圣上已经答应明日重开早朝,当堂宣布册立嘉王殿下为皇太子。”
众人大喜过望,由李仲飞去请崔磊准备膳食,并邀何霄鹏、侯爱庆、高亮等人一同庆祝。虽国丧期间不能饮酒,但喜事临门,却也极为酣畅,直至三更才尽兴而散。近段时间留正等人一直留宿金玉兰阁,正好一早可以结伴上朝。
月隐西山,寅卯交替。
第一缕天光尚未破开云端,待漏院中早已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经过数十天的托病不出,皇帝终于重开早朝,百官欣喜若狂,早早赶到丽正门外等候内侍宣召。
待漏院除正堂外,又分东西两处厢房,原本为文武两班而设,如今却被玉笏门人和李后党羽分别占据。玉笏门人在东,李后党羽在西,双方隔着偌大一个庭院互不理睬,偶尔有目光接触,也是火药味十足。
“诸位同僚,都准备好了吗?”留正端坐首位,缓缓扫视房中,在他身边则坐满了大小官员。
韩侂胄欠身道:“我等俱已写好奏折,只等相爷出班陈奏!今日务必促成立储大计!”
“好,很好!”留正微微颔首,还待叮嘱几句,却听院中脚步声起。
一名内侍黄门来到庭院正中,朗声道:“圣上有旨,今日偶感风寒,早朝免了。”
“什么?”众人大哗,纷纷涌出厢房。
留正挤至人前,颤声道:“禄公公,圣上昨日还亲口答应过老臣,为何今日又变卦了?”
传旨之人正是皇帝近侍春禄,他朝西厢房努努嘴,拱手道:“老相爷慎言,圣上不适,咱们难道还要圣上带病理政?”
“是是……是老臣糊涂了。”留正心中暗叹,略作沉吟道:“既然圣上染恙,能否请公公代为传话,臣等想去龙榻前探望。”
众臣立刻附和道:“相爷所言极是,圣上染恙,臣等理应探望。”
“唉……”春禄抬手虚扶留正,摇头道:“老相爷、诸位大人请回吧,圣上说了,一旦病情好转,马上召见群臣。”
留正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春禄离去。他心中抑郁难消,无暇顾及百官,孤身一人走向待漏院外。目光不经意扫过西厢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幸灾乐祸的可憎面孔。
刚至轿前,赵汝愚从后面追上来道:“留相请留步,不知留相意欲何往?”
“还能去哪里?满腔期待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欢喜,老夫累了。”留正神情失落,更显老态龙钟。
赵汝愚横跨一步拦住留正,正色道:“圣上突然免朝,想必请立太子一事已然泄露,为防夜长梦多,还望留相立刻进宫面圣。”
“难啊!”留正苦笑道,“众目睽睽之下,恐怕不等老夫走到宫门口,便会被人赶将回来。”
这时,韩侂胄快步走了过来,拱手道:“二位大人在此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