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惊呼声中，红衣女子见李仲飞径直朝自己而来，当即柳眉倒竖，戟指骂道：“你终于肯出来了，终日流连此等污秽之地，你……”
谁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却发觉李仲飞奔至面前仍没有停下的意思，而且还腆着一张色眯眯的大脸，冲她展开了双臂。
“你，你做什么！”红衣女子急忙疾步后退，躲向桌子后面。
李仲飞却不依不饶，又绕过桌子继续追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你平安无事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红衣女子不明所以，一时竟忘了闪避，被李仲飞追上紧紧搂在了怀里。大窘之下，急得她立掌为刀，厉声叫道：“你疯了不成？快放开我！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你动手吧，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放手！”李仲飞双臂如箍，毫不理会红衣女子的威胁，抽泣道，“语艳，这几个月来，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红衣女子愣了愣，长叹一声放下了手，在李仲飞耳边幽幽道：“唉，算你有良心，还记得小妹。”
她声音虽轻，“小妹”二字落入李仲飞的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李仲飞像被蝎子蛰到一般弹开丈余，使劲揉搓着自己的双眼，此刻，他终于发现眼前之人虽酷似侬语艳，却独独少了唇边那粒美人痣。
“你……你……”李仲飞震惊莫名，指着红衣女子再难吐露半字。
“你什么你！见了大姐还不行礼？”红衣女子瞪了他一眼，轻抬玉臂，整理着方才被弄乱的鬓发。
“大……姐？”李仲飞心乱如麻，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瞅瞅红衣女子，又瞧瞧邱胜宝，呐呐不知所云。
既然红衣女子与侬语艳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又称侬语艳为小妹，那只有一种可能，她便是侬语艳唯一的姐姐，僮家之主侬语素。
可是，这一切又让李仲飞不敢相信，他曾经在黑龙城见过侬语素，至今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年似五旬的枯瘦老朽，与眼前美貌女子简直云壤之别。而且侬语素受邱胜宝欺骗，被其用离魂散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如今二人又怎么可能走在一起？
邱胜宝在旁边看他苦恼的直薅头发，走过来抱拳道：“李少侠，别来无恙啊？在下夫妇二人还未感谢你出手相助呢。”
“夫妇？”李仲飞有些眩晕，太多的意外让他无所适从。他挠了挠头，苦笑道：“邱……邱兄，你能给在下说说，这究竟怎么回事么？最好从我离开……离开那里开始。”
他不知僮人如今在朝廷眼中还算不算反贼，自然不敢说出黑龙城的名字。
虽如此，邱胜宝已听得明白，笑道：“在下知你有一肚子疑问想弄清楚，我们也有许多事情要问你。不过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不如这样，我夫妇来京后一直住在城北的‘顺意客栈’，你若方便的话……”
“方便、方便，哪有什么不方便的？”李仲飞早注意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已引得不少人指手画脚，他哪敢再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当即拉了邱胜宝便欲离去。
谁知未及数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呼：“李兄弟，我与崔老板打赌，说你必不再回软香楼，哈哈，还真让我算准了。”
听出鲁司祚的声音，李仲飞忙叮嘱邱胜宝二人切莫多言，回身故作轻松道：“这二位是在下的大姐和……和……姐夫，初来京城，想让在下帮忙寻个住处。”
“第一次进京就知道来青楼找你，看来兄弟以前也是风尘游侠啊，哈哈哈哈……”鲁司祚赶苍蝇一般驱散了大堂中的好事之徒，笑道，“这可巧了，我数日未归，也正想回府看看，你们干脆别找什么客栈了，就去我府上吧。”
“这……”李仲飞想不到他会有此提议，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扭头看向侬语素二人。
邱胜宝轻咳一声，冲鲁司祚作揖道：“尊驾是仲飞的朋友吧？不知高姓大名？”
李仲飞忙道出鲁司祚的身份，邱胜宝略作沉吟，笑道：“在下瞧得出将军乃豪迈仗义之士，本应倾情结交，就怕唐突拜访会给将军添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李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他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鲁司祚伸手把住李仲飞、邱胜宝二人的胳膊，大步流星走出了金玉兰阁。
侬语素跟在三人后面，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直至拐过街面，才不露声色地冲路边打了个手势，原本在茶摊闲坐的十余条葛衣大汉立即起身，隐入了川流不息的行人之中。
四人穿街过巷，沿着盐桥河一路向北行去。越接近城北，李仲飞发现不但街道愈发狭窄，而且两侧的房屋也大多破旧不堪，过往行人更是少有衣着光鲜之人，不由奇道：“同为临安城，这南北差距怎会如此之大？“
鲁司祚笑道：“皇宫位于南城，凤凰山附近自然成了达官显贵首选之地；其次便是御街以西，多为商贾府邸。只有这东北一隅，虽有‘北大内’德寿宫，却一直是普通百姓聚集之处。”
李仲飞皱眉道：“官民分开，贫富分开，难道如此安排，是故意为之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鲁司祚不屑道，“穷人，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者居多，地痞无赖充斥其中，凡有头有脸的人物，谁愿意与这些贱民杂居？”
李仲飞不悦道：“鲁大哥身为朝廷重臣，如此评价自己的子民，好像不太妥当吧？”
“兄弟出身高门大宅，自然不知此中缘由。”鲁司祚冷哼道，“富者图安，穷则思乱，此处乃京城治安最差的地界，时常有盗窃劫案发生，令商贾官宦望而却步。圣上也曾下旨整顿过，终因无从安置，只好作罢。”
让过一辆拉货的骡车，邱胜宝拂去衣袖上的尘土，不解道：“此地既然如此污秽不堪，将军为何会将府邸安置于此？”
“你以为我愿意么？”鲁司祚没好气的哼道，“虎师负责城北防卫，我上任之初只图方便，也未实地察看，便画地建宅，如今家业已起，想换也没了可换之处。”
看着路边低矮阴暗的房舍，侬语素撇嘴道：“老百姓辛苦一生，能有两餐充饥、片瓦遮雨便已知足，你们这些当官的却穷奢极欲，良心何安？”
听他言辞犀利，李仲飞忙暗中使着眼色，让她莫惹恼了鲁司祚。鲁司祚倒不以为意，抬脚将一只挡路的水桶踢开，咧嘴道：“没好处谁愿意当官？当官就是享福的！这些庶民吃不饱穿不暖，只能怨他们自己没本事。你也莫打抱不平，这天底下还没有一处能真正做到上下平等、官清民富的地方。”
“谁说没有？”侬语素杏眼圆睁，怒道，“黑……”
话刚出口，邱胜宝急忙拽了她一把，抢言道：“黑水白山之地一如蛮荒，他们最富足的部落也不如我大宋的一个偏远下县，更不用说和临安城相比了。”
“黑水白山？”鲁司祚想了想，点头道，“你们说的是金人的老家吧？这话倒不假，不然他们也不会觊觎我朝之富庶了。”
李仲飞明白侬语素想说黑龙城，暗赞邱胜宝反应敏捷，否则让鲁司祚知道了他俩的身份，难保不会当场翻脸。
说话间，几人跨过盐桥河，拐进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鲁司祚伸了个懒腰，长吁道：“终于要到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