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清明，春意盎然。
万物复苏，百业俱兴。
镇江府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南来北往的客商从长江边稍作停留，又分散至四面八方，这里便成了长江下游为数不多的大宗货物集散地之一。
于是，作为中原进入江南的重要港口，又有建康水师东线大寨拱卫天堑，许多富商大贾、名门望族均选择在此落脚，经商营作、置办田产。镇江府所属州县随处可见豪门大院、行商会所，装饰奢华的酒楼客栈更是多如牛毛。
君悦楼，背靠长江、西邻码头，倚仗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谓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开业不久便成为了诸多酒楼之中的翘楚、往来客商的首选，每日不等晌时，就已高朋满座、座无虚席。
而今日，君悦楼的大堂之中虽然像往常一样宾客如潮，掌柜却抱膝蜷缩在酒楼门口，哭丧着脸，任谁上前也爱搭不理。更为诡异的是，即便有些桌子还有空位，但凡用膳住店的客人想入内，却全被守立一旁的店伙计好言劝走。
这一反常的举动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纷纷驻足围观，其中有心细之人不难发现，在掌柜的脸上竟然一左一右印着两个清晰无比的巴掌印，见者无不暗暗揣测，这君悦楼莫非摊上了什么大麻烦？
“这是怎么了？”一个捕快挤进人群，瞧了瞧掌柜的脸，问道，“谁打的，怎么不去报官？”
照理说官差来了，若受了什么委屈自可对其倾诉，请官差主持公道，可掌柜依旧默不作声，甚至将头埋得更低了。
捕快见问不出什么，又去问店伙计，连问了好几个人，总算有一个胆子稍大些的站了出来，压低声音道：“冯捕头，请借一步说话。”
冯捕头一怔，不悦道：“有本捕头在此，你们还怕什么？”
店伙计不语，一直将冯捕头拉到一个背静处，才小声道：“冯捕头，小的知道您是好人，可这事您管不了，就别给自己惹麻烦了。”
“你这小子说的什么混账话，在这镇江府的地界上，还有我姓冯的管不了的吗？”冯捕头哪里肯依？当即就要回去找掌柜。
店伙计执拗不过，只好拉住他道：“小的可以告诉您，但管不管，您自己可要掂量好了，出了事千万别说是小的告诉您的。”
“行，这没问题。”冯捕头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暗笑道：你小子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拉过来，傻子也知道是你说的啊。
店伙计显然没想到这一点，瞅了眼自家酒楼，叹道：“今天上午，店里来了一伙军爷，山珍海味吃喝一通，抹抹嘴就要走人。”
冯捕头皱眉道：“想吃白食？岂有此理！”
“对啊，哪有这个道理啊！”店伙计脸上显出忿忿之色，“咱们开店就为了赚钱，吃饭不给钱能让他们走吗？谁知掌柜上前刚说了两句，便挨了那带头的一巴掌。”
“什么人这么大胆？”冯捕头怒道，“你可知哪里的士兵？竟然如此无法无天！”
“听他们自己说，带头的姓洪，”店伙计回忆道，“好像是什么逐浪舰的领兵副尉。”
“逐浪舰……临安水师？”冯捕头的眼神已开始左顾右盼，嘬着牙花子说道，“这确实是个麻烦事。”
谁知店伙计又道：“这还不算什么，更麻烦的还在后面呢。”
“这还不算？”冯捕头吃了一惊，失声道，“究竟还有什么事，能比临安水师那群没人管的兵痞还要麻烦？”
“您有所不知啊！”店伙计长叹道，“掌柜刚送走水师那帮瘟神，不多时又进来了一伙人，这些人更横，二话不说就向外赶人。”
冯捕头怔道：“赶人？”
“对啊！”店伙计苦着脸道，“先是在大堂里吃饭的客人被轰了出去，接着他们又将住店的客人全赶下了楼，连包袱行李都被丢了下来。有几个气不过的争执了几句，却被打得鼻青脸肿。”
“他……唉！”冯捕头想骂娘，但念及店伙计方才的提醒，想必这群人比临安水师更不好惹，到嘴的话于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只听店伙计继续道：“掌柜见他们人多势众，加之有了前次的教训并不敢说什么，一边给客人们退房钱，一边安排我们重新打扫房间，让那些人入住。”
“难道如此忍气吞声，还不行吗？”冯捕头想起掌柜的脸上两个巴掌印子，一个是姓洪的副尉打得，另一个还没有着落，八成是后来的这帮人动了手。不过他想不通，掌柜都不敢吱声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打人？
果然，店伙计的语气变得更加气愤，恨恨道：“那帮人中有个大胖子，掌柜不过多看了他两眼，又被抽成了滚地葫芦，若非旁边一个大汉拦着，掌柜可就要吃大亏了。”
“就为这？就看了两眼便打人？”冯捕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咋舌道，“这也太霸道了吧？”
店伙计舔了舔嘴唇，将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道：“后来小的才知道，那胖子原来是宫里出来的太监，而跟着他的那些人，竟是京城五卫之首的龙师士兵乔装改扮的！”
闻言，冯捕头浑身巨震，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难，难道……难道现在大堂中的那群人，就，就是龙师的人？”
见店伙计点头，冯捕头突然感觉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冒然闯进君悦楼，不然脸上恐怕也会跟着多上几个巴掌印。
“乖乖，怪不得你说麻烦，和这帮人比起来，姓洪的确实算不上个事。”他抹抹额头上的冷汗，沉吟道，“这些人乔装来此，又不事先通知府衙，入住馆驿，想必是在刻意隐瞒身份，你却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小的是听一个年轻人说的。”店伙计朝冯捕头身边凑了凑，附耳说道，“掌柜接连挨了两次打，伙计们都害怕不敢偎边，这时突然来了一个年轻人，主动将店里的活全揽了过去。”
冯捕头被店伙计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根发痒，侧了侧身子，勉强 笑道：“还有这种人？莫非是你家掌柜的亲戚？”
店伙计摇头道：“听他自己讲，是岭南一个下县的县尉，从京城便一直跟着这帮人了，只为了找机会巴结奉迎上官，以求给自己换个肥差。”
冯捕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既然如此，你回去给掌柜说，让他好好伺候那帮大爷，千万别再惹恼了他们。我手头上还有点事，就不亲自去嘱咐掌柜了。”
说着，他匆匆瞥了一眼君悦楼，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只见他越走越快，转眼便消失了身影。
“方才牛皮还吹的那么厉害，不照样怂了？”店伙计早料到冯捕头会如此，讪笑两声回了君悦楼。
掌柜依旧蹲在门口难过，店伙计们依旧躲在一旁发呆，围观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唯独客栈中一个俊秀的年轻人独自跑上跑下，为那帮龙师官兵端茶倒水。
店伙计寻了个空闲将年轻人拦住，搓着手道：“这位大人，也分些差事交给小的吧。”
“怎么？”年轻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笑道，“不怕他们动手打人了？”
“说不怕那是假的，”茶伙计挤眉弄眼道，“小的是想开了，连您堂堂县尉大人都不远千里来巴结他们，小的若能得到他们的赏识，就算被打掉几颗牙齿也是值得的。”
